“呵!这家伙是觉醒了阶级意识啊。”
公孙度脸上面不改色,心中却是疾声大呼,王烈此刻的沉重表情,以及他刚刚讲的道理,都让公孙度无比确认这一点。
其实,这样的阶级意识,很多人天生便有,只是不以为然,只当作自然界物竞天择的至理一般遵奉。
极少有王烈这种人会因为道德审判而陷入自我怀疑。
汉末儒家发展,因为举孝廉的国家论才模式影响,使得各地有才之人一方面特别重视自我的道德修养,另一方面,也特别重视对名气的宣扬。
王烈这类人,身体力行,以自身践行理论,是典型的儒家门徒,他是发自心底的认为道德能够拯救世界,是能够挽救万民于水火的武器。
但某一天他突然发觉自己所珍视的道德,不过是唯利是图背后的遮羞布时,强烈的挫败感足以将他击垮。
面对着王烈的一脸愁苦,这时候公孙度心中却十分欢喜,第一次的,他见到了理念与自己接近的当世之人,这种愉悦,简直就是跨越千年,遇到了志同道合的同志一般。
“哈哈,恭喜彦方了。”
公孙度先是一个拱手,脸上挂着笑脸,向着对方作揖道。
“主公何出此言?喜从何来?”
“沙门中有个说法,叫做破障。彦方今日所想,正是破障的表现。”
公孙度摆摆手,不甚在意对方脸上的不悦,笑着继续道:“彦方,切莫妄自菲薄,整个天下,真正能被称为爱民的官吏能有几个?而在爱民的表面下,还能深入意识到,官与民的斗争关系,寥寥无几。”
王烈蹙眉,正要发问官与民二者是哪种斗争时,公孙度又道:
“彦方从前在家乡做善事,有了解过接受善意的百姓心中真实所想吗?”
“唔,有人喜不自胜,想要回报与我。只是,我并不接受百姓的物资回馈,而是想让他们以善心对待他人,以此作为对我的回报。”
说到家乡之事,王烈有些失神,王烈行善,此时已经是天下皆知的故事,这里面的曲折,也只有当事人才清楚。
“嗯,”公孙度颔首,这种传教士似的行善,关键在于当事人的执行力,这从结果上看,王烈无疑是成功了。
“呵呵,其实彦方这样的作法,也从内心认为百姓并非蝼蚁,所以你的善意不是施舍,而是一种交易。这也是此事能够被官吏、百姓广为传颂的重要原因。
也即是说,彦方心中,并未将百姓当作牲口,并不曾因身为官吏就一心要为天子牧民。这便是彦方你,与天下官吏的最大不同。
官府牧民,百姓与官府,牲口与牧人,是当今最为寻常的斗争关系。
官吏想要百姓身上更多的脂膏,以讨好上级换取权力,百姓想要更多的积存用于繁衍、发展。
官员升迁,进入中央变作大员。
百姓积存,吞并,壮大,变成豪强。
而彦方你呢,本身又是豪强出身,对有潜力成为豪强,变成能够与尔等争食的群体,本身就带着警惕。
你看,道德上你不允许自己害民,所以你一方面要减少对百姓的搜刮,还要压制不法豪强。
但是百姓自己是会发展的,他们会自行演变为新的豪强。
所以呢,最好的选择就是不让百姓壮大,最好是使用一套系统,让他们都维持在自耕农状态。”
公孙度说着用佩刀在地上划出官府、豪强、小民的三角利益关系,最后长出一口气道:
“这种斗争,无关乎道德,只关乎自己的定位。”
王烈愣在当场,怎么也不会想到,实质是已经是辽地之主的公孙度能够道出这样的话语,虽然公孙度并未直言,但王烈也能从其言语中察觉出公孙度对小民的偏爱。
道理很简单,要知道如今,小民从来不是百姓,大姓人家的集合才叫百姓。
同时他也明白了自己这场顿悟的缘由,来到辽地,脱离了家族束缚,加入了郡府的王烈,无形间将自己位置靠近了小民,道德上的约束,理性上的选择,也就让他发觉了这种突兀。
“呼,如此说来,郡府公职于我而言是工具,身在辽地,家族与我若浮云,小民,才是我所重视的。”
王烈心中念头渐渐通达,眼神渐渐明澈,看向公孙度的目光也都变得感激。
公孙度说完,用脚将地上的痕迹蹭掉,抬眼瞧见王烈脸色的转变,知道对方明了心意的他微微一笑,径直转身离开。
“诶...”
王烈伸手,还欲再言,却见公孙度摆了摆袖子,悠悠道:“彦方,你很好,很不错。”
“哈!”王烈收回手,摇头莞尔,看着公孙度远去的背影喃喃:
“那么主公,您的定位呢?辽东郡府?公孙氏?还是小民?”
呼!
一阵清风刮过,卷起地上的残花,翻耕后的土腥味充盈鼻间,王烈转头,眼睛扫过那些掌犁赶牛的农夫,蹦跳着捉虫的孩童,挽着衣袖下田的妇人,嘴角的笑容更甚。
.....
回城的路上,公孙度收到了来自蓟城的信函。
“唔?刘虞想要辽东兵马入蓟?”
看到上边的文字,公孙度有些不敢置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最终确定这的确是来自幽州州府的文书,无论是印信,还是刘虞的笔迹,都是真迹无疑。
文书中刘虞找的借口是蓟城因为前次幽州之乱,损失惨重,加上本地乌桓不靖,这才急需外地兵马护卫。
可公孙度怎么看,都像是刘虞急需一支兵马为依靠,来对付越发放肆的公孙瓒。
“呵呵,这算怎么回事?幽州政争,变作了公孙家的大乱斗?”
公孙度卷起文书,一边嗤笑,一边轻轻敲打着脑袋,思考着如何应对。
“呼,其实也算是件好事。阳仪已经去了蓟城,若是有兵马在侧,行事应当更为方便才对。”
他想着在心中默默点了选派的人马将领,之后又翻开新的文书查看。
“遣使蓟城?嗯嗯,应当。”
文书正是来自辽西苏渠,询问辽西乌桓对待幽州州府的态度。
公孙度先前为了掩藏锋芒,选择让辽西乌桓以独立势力的形式表露在外,却还是漏掉了这么一个关键因素,那便是汉室官方的态度,此刻看到王安的进言,让他不由拍额庆幸。
刷刷几笔批复完成后,公孙度想起蓟城今后的境况,不由摇头轻笑:
“呵呵,蓟城这下可热闹了,乌桓、辽东、辽西、刘虞、都凑齐了,唔,就差公孙伯圭你一人了啊。”
想起自己为了对付公孙瓒而拉起的大网,公孙度得意的搓手,像个偷鸡的狐狸。
.....
冀州,安平
战火刚熄,硝烟味尚未散尽的安平城中一片愁云惨雾,百姓关门闭户,街上无人行走,恍如一座空城。
来自幽州的兵大爷们劫掠起来毫无道德包袱,冀州的百姓与我幽州人何干?
若非公孙瓒理智尚在,阻止了属下兵士的放火举动,安平城早就在兵士们的放纵中被付之一炬。
县衙官房,议事厅。
公孙瓒一身铠甲,作战时打扮,神色姿态昂扬,胸有无穷自信。
去年冬他当机立断,发兵向南,攻破冀州城池,收获大批粮草财货,不仅让他紧缺的财政状况得到改善,还通过种种手段,让统领的兵马尽数归心。
要知道,而今他手中的兵马,除了从前的直属部队,更多的是刘虞派遣到他手下的郡兵,这些兵马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皆佩服这位白马将军的英勇,已经不能算是刘虞手下的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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