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事情的变得愈发有趣起来了,关允则虽然口口声声说狐刚子这些试验多么不对,可是据公孙度所观察,眼前的这几名弟子,对于化学还是有极大的兴趣的,他们与其说是在抱怨狐刚子的试验,还不如说在抱怨当前条件限制了他们在微观世界向前探索的脚步。
“道长,我且问你,你果真相信长生吗?”公孙度来到一罐贴有胆精标签的陶罐前,眉头一挑,转头问向狐刚子道。
狐刚子闻言整个身子一顿,脸上浮现出茫然神色,他回忆起这辈子寻仙问道的旅程,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些意兴阑珊道:“从前信,现在嘛?”
他手捋着银白须发,苦笑道:“不怎么信了。”
人说,人越老,越相信鬼神长生,可对于吃长生这碗饭的狐刚子来说,人越老,看世界就越发清晰,炼丹术到了如今,早就不是他追寻长生的途径,而是他探索道法的工具罢了。
公孙度对他的回答并不意外,此次再见狐刚子,他明显的感受到其人对于成仙的执念没那么重了。
“既然如此,何不彻底放下执念?舍长生而寻大道?金丹之物,某是不信的,人皆是肉体凡胎,岁月枯荣,天地至理。秦皇、汉武都失败了,我认为,这些足以为后来者鉴了。”
“何为大道?”狐刚子心中有些轮廓,此刻听到公孙度的点拨,迫不及待问道。
“大道,不是玄学,非空谈所能成就!”公孙度掀开面前的罐子密封盖,口中侃侃而谈。
狐刚子闻言重重点头,作为炼丹家,要论起空谈玄学,这世上没有几人能比得过他的,但他反而是看得最清楚的,玄学最是无用!
正要说话,却见公孙度掀开了那个贴有胆精的罐子,顿时惊叫出声:“府君小心!此物甚烈!”
“无妨!”公孙度摆摆手,像是对这些操作轻车熟路一般,将罐子里的硫酸倒入了面前的陶制容器内。
在几人惊讶的眼神注视下,他从架子上取下一块铁片,没有像道童从前那样直接扔进去,而是用匕首打磨了一番,口中可惜道:“少了砂纸。”
随着铁片入内,公孙度眼见着溶液里冒出气泡,眼急手快用另一处干馏器具的气体收集装置盖了上去,铜管插入一口朝下的陶罐收集其中气体。
“府君真是,天赋异禀...”狐刚子看得傻眼了,公孙度这番操作,比他玩的还顺畅,似乎对铁片入胆精的效果心知肚明般,而且其人对于气体的收集,行云流水,让他都不自觉赞道。
“还没完呢!”公孙度估计差不多了,出声示意道。
“嗯,不错!”他先是掀开盖子,看看反应完全的溶液,刚刚还是无色的液体,如今变成了浅绿色,铁片已消散于无。
说着他转过身,拿着口朝下的陶制容器,对着油灯凑了过去。
“砰!”
随着容器内的氢气燃烧,一声清脆的爆鸣响起,吓得狐刚子几人身子一颤,他们眼睛死死盯住那一瞬间发出爆燃的容器,心中起了滔天巨浪。
“他知道!他知道一切!”比起道童眼中的佩服,狐刚子更为惊骇,公孙度的动作表明了,其人不仅仅知道铁与胆精的反应作何,还知道冒出的气乃何物,有何特性,有何作用。
没什么比这个更加让狐刚子感到惊骇的了,以他多年的实践经验,对于大部分的化学反应,还处在简单的感性认识,他当前所做的,正是在试图将其与五行、阴阳融合,提取成一种全新的理性知识。
所以这一刻,只有他才知道,公孙度脑海中的知识,绝非是感性认识那么简单,其背后是一套逻辑严密的知识体系。
“胆精,亦或者叫硫酸。”公孙度指着贴有标签的容器道,在手里举着铁片,口中继续道:“与铁单质反应,生成氢气与硫酸亚铁。”
“唰”公孙度从自己随身的本子上,撕下一张纸,以隶书写下他刚刚讲的化学方程式,递给一脸愣神的狐刚子道:
“后续的化学书册,我稍后会让人交予你等。”
刚刚完成了一项化学实验的他,心情很不错,本以为困难重重的化工,如今看来,他们也是踏在巨人肩膀之上的。
后世的化学知识,于公孙度而言,完全是理论知识,其从未与实践结合过。
比如他刚刚做实验用的硫酸,若是让他来制取,他完全是没有头绪的,可这些对狐刚子等人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狐刚子传承的黄白之术,加上其人一辈子的炼丹实践,算是认识了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物质了。
就像一个摸索过所有积木的孩童,在不知道建构图纸的情况下,懵懂间试图按照本能搭建建筑。
而公孙度能提供给这些人的,便是一份来自后世的理论架构,一份表明道路的学术地图。
“丹道、化学,其欲成大道,需有根基。而这根基,正如尔等刚才争论所言,它不能只是成为炼丹家在道观的自娱自乐,还必须要与民间的生产相结合,互相促进,乃有根基。他不仅要能指导生产,还要能解释现象。”
狐刚子此时一肚子困惑,闻言只是机械性的点头,脑海中全是眼前的方程式。
“所以呢,莫好高骛远,从基础做起,先将民间工艺中的化学技艺进行总结。再在实验室对其解析,从精、细、纯的方向对其升级,以促进民间技术的进步!”公孙度脸上再度浮现笑容,粗放的手工业升级,不仅仅是需要强有力的源动力加持,还需要工艺技术在原理上的进步。
这一瞬间,他想到了如今军袍夹层里有些扎手的羊毛,由于陈江当初是仓促加工,只是将羊毛捏合作为了御寒衣物的填充料,也就有了这样的弊端。当然,对于生长于苦寒之地的辽东郡兵来说,些许不适,与适宜的保暖相比,不值一提。
而说到羊毛制成的布,其向来不为汉人所喜,主要原因便是作为生产者的牧民,由于长年的迁徙生活,羊毛纺织工艺无法完成累积和迭代,其成品效果也就远远比不上汉地麻布、绢布。
至于羊的种群不同,那也只是众因素中微不足道的一个罢了。
而一旦有了化工的加入,羊毛纺织的技术升级,将会越过原始的试错式的进步,而是从原理上进行突破,这一点,对于公孙度后续的草原战略,极为重要。
忽地,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把抓住狐刚子颤巍巍的手,眼睛直勾勾看着对方:“道长,某让你造的火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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