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坐收渔利。”
嵇恒看了眼扶苏,摇了摇头。
他淡淡道:“你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这件事没那么容易确定下来的,铸币权涉及的是君主的去哪里,下放铸币权,这无疑是在分权。”
“而且下放铸币权,会导致越来越多的人,去搞采矿冶金。”
“最终无人愿意种地。”
闻言。
扶苏脸色微变。
他已明白嵇恒这话的含义。
下放铸币权,固然很好,却跟秦制相悖。
大秦自商鞅变法以来,就极为反对这种好逸恶劳,若是自己在朝堂上提出,只怕很多大臣都会不同,尤其是法吏出身的官员。
更关键的是。
这是分权。
跟父皇的意愿相悖。
扶苏面色变了又变,最终,眼中露出一抹坚决,沉声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开始做了,便只能一条道走到底,绝没有半途而废,更没有中途返回的可能。”
“我扶苏过去一直为朝堂诟病,甚至一直为父皇不喜,便是扶苏对法家并不那么认同,故当时朝廷很多法吏出身的官员,都对扶苏颇为微词,只是近几年,扶苏变化很大,这些法吏出身的官吏才渐渐认可了扶苏。”
“但扶苏依旧是那个扶苏。”
“他们心中的成见,或许依旧存在着。”
“既然如此,那就让这个微词再大一点吧,我扶苏一人担之。”
“只要最终对大秦有利,为父皇不喜,为大秦制式的法吏诟病,甚至是为天下人轻慢,我扶苏也不在乎,身在其位,有时候在所难免,若是连我都下不定决心,也不敢去承担这个风险跟后果,又岂能奢望其他人?”
“扶苏愿意承受这个代价。”
“也无怨无悔。”
扶苏一脸正直,毫无半点犹豫。
他不可能后悔的。
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也容不得他反悔,一旦朝廷退缩了,便意味着朝廷对关东产生了忌惮,这对整个天下的影响是很微妙的,极有可能引起关东势力的进一步逼迫,这是扶苏不愿见到的。
他也不想退。
一步退,步步退,何时有头?
如果局势在自身,他又岂能因爱惜羽毛,而错过这大好机会?
嵇恒笑着点点头。
他缓缓道:“你不用一副慨然赴死的模样。”
“朝廷的意见的确会很大,但现在少府是张苍,你只需说服张苍,再说服一些朝臣,此事未必不能得行,只是阻力的确会大很多,尤其若是最终结果不好。”
“你这储君位置恐都未必能保。”
“虽然可能性不大。”
“另外。”
“铸币权下放并不是什么好办法。”
“也只能用这一次。”
“一旦有了这次的经验,地方势力定会大幅警觉,朝廷再想如法炮制,也会无比的艰难,毕竟那个‘称钱衡’的东西,也就第一次能起大用,而且现在多半只是为了表现对朝廷忠诚,等他们真的反应过来,定会大幅警惕的。”
扶苏点头。
前面嵇恒提到‘称钱衡’,他其实也不以为然。
只是后面细细琢磨了一下,才知道‘称钱衡’的确是一手妙棋,因为朝廷颁布下去,恐很多人都不会在意,都只会认为朝廷是无力监管,迫于无奈随手安排的,而实际上,地方官府为了尽可能的向朝廷表示忠诚,大多都会遵从,毕竟只是一个秤盘,又算得了什么?
加之。
放开私铸钱币。
地方势力来钱太快了。
自然不会那么心急火燎的去制造劣币,不然落到朝廷耳中,免不得有人要丢官,因而早期为了稳妥起见,都会是足额足量的,也就会一步步引向嵇恒所说的‘良币驱逐劣币’。
但吃了一次亏之后,这些人自不会再吃第二次。
日后也会越来越不起作用。
更关键的是。
朝廷日后是会把铸币权收回的,那就相当于,他们这么辛辛苦苦的铸钱,最终都为朝廷做了嫁衣,心中更加不会对这些政策上心了。
嵇恒缓缓道:“下放铸币权,只能是天下货币紧缩的时候才能用,而且不能用太久,不然天下这么多铜矿大肆铸造铜币,货币的价值只会不断贬值,最终的情况,其实过去咸阳经历过一次,只不过那一次事出突然,也非是货币自身贬值导致的。”
扶苏蹙眉。
他面露一抹不解。
咸阳何时出现在货币问题的?
随即。
他想到了一件事。
扶苏沉声道:“当年的兰池?”
嵇恒点头。
他淡淡道:“当年始皇兰池遇袭,关中大索一月,在这一个月时间里,关中粮价飞涨,原本五六十钱一石的粮价,一下子飙升到了一千多钱,这也导致,当时关中不少人饿死,甚至是有钱都买不到粮食。”
“这种情况跟货币膨胀类似。”
“但又有所不同。”
“货币膨胀是货币大为贬值,原本五十六钱能买一石的粮食,等日后却是要一两千钱才能买到一石,甚至是一箩筐的钱币,都换不了一石米。”
“所以铸币权必须要尽快收回。”
“不然天下货币泛滥,受苦受难的还是底层。”
扶苏心神一凛。
他也知晓了其中的利害,连忙拱手道:“扶苏记住了,定会早日将铸币权收回,绝不让其旁落太久,更不会容许天下货币贬值到如此地步。”
嵇恒轻笑一声,目光深邃道:“扶苏,你又错了。”
“货币,同样是一场战争。”
“只不过相较于沙场上的战争,货币战争没有了血与火罢了。”
“但这却是大一统战争的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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