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荀的目光移到老人的脸上,他不觉得村子里的其他人知道有这样一个怪物的存在,如果他们知晓,并且清楚这个怪物拥有更完全的力量,这种对神明的信仰就不应该投射在石伢这个“代言人”身上了。
而石家人,给老人的待遇,看起来也完全不像是虔诚侍奉神明的标准。
“你……想了很多……”老人口齿不清的声音传进顾荀耳朵,打断了他的思考,“我……感觉到……你在思考……对吗?”
顾荀一笑,反问道:“那你能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老人摇摇头,松软的皮肤之间相互摩擦也只有噗呲噗呲的声音,“我……不是神……不能……窥探……你的所思……所想……”
不知道是因为老人的语气僵硬,还是说话费劲,顾荀感觉他这句话说得十分严肃,十分郑重,最重要的是,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神,而不像某些不自量力的人,做出了非人之事,还妄想着可以依靠这种力量掌控什么。
是的,人造出来的神并不可能成为真正的神,力量的极限和认知的限制从最开始就掐断了这条无尽释放人贪婪和欲望的道路,那些人们口中的“神”,脑海中想象的“神”,都是某些未知的无法去描述的,和人类并不存在在同一维度的东西。
在真正的它们眼中,人类所生存的这颗星球,也许只不过是身边一颗飞扬的砂砾或是灰尘,它甚至不需要特意做什么,只是无意识的一口气,一个翻身,一下轻轻的晃动,就能给渺小的人类带来难以想象的巨大影响。
这种盲目的创造,和无止尽的欲望,最终只会带来毁灭的后果,即使顾荀并没有亲身经历鲤岛倾塌的事件,但他身体里的某个地方,深深印刻着这件事。
顾荀的眼珠转了转,转头看了一眼朝着前院的方向,“那么那个呢?那个坏掉的神像,被拿来当锣鼓敲的头,它又是什么呢?”
一句话毕,顾荀看到老人脸上露出了非常明显的愤怒表情,喘气的声音也变得粗重,两只手一下一下在自己身体上敲打着,“亵渎……那些疯子……都应该……去死……”
“那不是神吗?”
“是神,”老人直勾勾地盯着顾荀,“神……只要在那里就……好了……是……心里的……寄托……迷茫时……慰藉,而不是……这个样子……”
说着,老人又重重捶了自己一下,身体的晃动让顾荀似乎又听到了体内传来的水声。
“你到底是怎么弄成这个样子的?”
面对顾荀的问题,老人似乎陷入了回忆,他的视线焦点在了某个并不存在的地方,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沉默许久之后,才开口回答:“这是……造神的代价。”
老人将两只手费劲地往前伸,好不容易碰到地面,挪动着靠近顾荀,压低了声音,海腥味从他张开的嘴巴里散发出来,牙齿一圈圈长在口腔里,活像一条七鳃鳗,“不老不死……但是要承受……祈愿来的力量侵蚀……不是人了……再也不是了……”
“这个身体……是无数个人……融合成我……”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悲伤的事情,泪珠突然开始从老人的眼中大颗大颗地涌出,滴落在他裹身的布上面,逐渐印染开来,“他们的墓……在下面……剩下的部分……融合成了我……我不是我……我是所有人……”
老人情绪逐渐激动,说话似乎也变得利索起来,他瞪着那双感觉随时可能要掉出来的眼珠,进一步凑近顾荀,“你可以……你可以帮我结束这一切……我感觉得到……请帮我……结束生命。”
“什么意思?”顾荀愣了一下,“你感觉到了什么?”
“它在抗拒你……”老人短小的手摸向已经完全不能称为腹部的位置,“它在我身体里……以前从来没有过……”
顾荀盯着老人的身体,“你说的东西,是把神像砸坏的东西?”
“对。”
顾荀沉默了,他抬起头,对上老人的脸,“是鲤岛倾塌的时候,砸下来的东西,对吗?”
老人的眼睛不安地晃动了一下,他闭起嘴巴,腮在呼噜噜地响,接着往后挪开,“我以为……那时候逃过一劫是奇迹……浪很大……风很大……好多人都被冲走了……如果我知道……会变成……变成现在这样……那不如当时……就死了……”
“你从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
老人目光空洞,抬起头看着天花板,摇了摇,“忘了……也许是……不想想起来……他们都不在了……他们都和我在一起……我……受够了……”
接着,老人转动头颅,再次看向顾荀,“结束我的生命吧……岛怎么样都……无所谓……其他人怎么样都……无所谓……我受够了……想……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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