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脸皱成一团,他每费劲地喘息一口气,喉咙和鳃中就会传出气泡上涌的呼噜噜声,短小肿胀的手指微微分开,透过缝隙和强烈的光线,似乎是想要看清楚站在他面前的顾荀。
老人的身体还算干净,这让顾荀想起了刚才走下楼的石九两人,怪不得他们说受不了,面对这样一个严重失去正常人类外形的人,又总能闻到海腥味,从生理上确实是很难适应。
“你……你是……从哪里来的?”
老人艰难地张开嘴巴,吐出几个字,他像是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一般,显得生涩又僵硬。
顾荀想了想,移开了手机的灯光,老人才终于放下了双手,手臂垂下和身体接触的瞬间,相互碰撞的两部分像是两个装了水但并不饱满的气球一样,肉眼可见地产生了很大的晃动。
“我……我感觉……到你了……”老人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子,用力地喘息,“你……你来过……走了……又来了……为……为什么?”
顾荀垂眸看看自己踩着的那只脚,思索了一会儿,挪开了,“是我先问你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老人闻言抿着嘴巴,一时没有说话,只能看到两侧的腮在有规律地抖动着。
老人不说话,顾荀也不催促。
过了一会儿,那双突出的眼睛才又抬起来看着顾荀,“我……我是……石家的……家主……”
“家主?”顾荀眉毛轻轻一扬,将老人上上下下又打量了一遍,“你这个样子,可不像是家主的待遇。”
“过去的……”
等顾荀话都说完了,老人才非常迟缓地吐出了这三个字,他每说完一句话,就需要大口喘气好半天来平复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好像每次开口,都需要消耗掉他极大的力量,或者说,也许他现在这样的状态,并不适合像正常人类一样,通过话语来交流。
老人眨着眼睛,把自己的脚收回到严重摊开且下垂厉害的身体里,此时看想去就像一座不停在融化的肉山,再配合上他每次出声,喉咙里传出来的类似在水中一般的声音,顾荀很有理由怀疑,这具身体早已经没有了正常功能。
他能活着,是因为一些别的什么原因。
“你……你从……哪里来的?”老人又将刚才问过的问题重新再问了一遍,那双浑浊的眼睛盯着顾荀,充满了某种说不上来的期待。
顾荀皱皱眉,坐在了倾倒的书架上,“岛外面。”
仅仅三个字,老人的眼睛很明显地一亮,他好像是想笑,但似乎没有肌肉来支撑他完成这个动作。
“你……你是第一个,”老人抬起短小的手臂指着顾荀,指头却在剧烈地颤抖,“好多人……来了……都走不掉了……你是……第一个……我看到的……”
顾荀闻言眉头一皱,双手放在膝盖上,关掉了手机电筒,透过月光看着老人怪异的轮廓,“你看到的?你这话的意思,是你也能听到?”
似乎是顾荀的话语让他觉得满意,老人一下子“嘿嘿嘿”地笑了,但这阵笑声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咳嗽所代替,腮被喷出的气体猛烈地扇动,能看到红色的血肉和几乎空无一物的颈部。
“能听到……都能听到……”老人一边咳嗽,一边往外面挤出几个字来,“不告诉他们……他们……他们不知道。”
顾荀的心头猛烈地颤动了一下,他张张嘴没有立刻说话,不过如果眼前这个老人没有骗人,又加上自己从他身上感觉到的浓重诅咒之物的气息,这个勉强还能称之为“人”的东西,也许就是薛莬口中石家造神的产物。
这样一想的话,他能够听得到所有人的声音也不奇怪了,甚至他可能比石伢更为敏锐,不仅能听到声音发出的方向,还能听清楚说了些什么。
顾荀想到这里,无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这样想就说得通了,神明在信徒心中是全知全能的,它能够看尽一切,也能够听取一切,世间万物应该逃脱不了它的注视。
要是按照这个正常的标准去看石伢,他距离这种通晓一切的状态还是差太远了,只能感知到像叶非成和杨晋元那样,受过诅咒之物影响产生融合的人,却完全没办法感知出陆子青的问题,更不用说顾荀他自己了。
明明杨晋元听到村民的驱逐声时,他们俩就在他身边,这些信徒却将他们判断为了无害的普通人。
石伢的状态是迟钝且不完全的,所以接受过他给的庇护的村民,就只会比他更加迟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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