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逊带着数百披甲之士,刚到南阳郡守府邸后门,任平便带人冲了出来。
他是真没想到,任平这般果决,一时间难掩慌乱。
“随我杀!”
“杀!”
“冲啊!”
………
任平一眼便瞧见了孙逊,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其见后门左右没有安排弓弩手,当下心中大定,率领麾下数百亲卫,也不着急突围了,反而直奔孙逊而来。
胆气这个东西,不是靠说两句硬话便可增长出来的。
历史上不乏后天补足胆气之人,但更多得是生来胆气豪。
孙逊方才再怎么向他叔父孙德做保证,此时其正面对数百任平麾下亲卫,来势汹汹,一股脑儿的直往自家所在冲过来,路上所遇士卒,展现出来的气势,唯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其所率领的数百披甲士卒,在任平的部曲面前,根本没有一合之敌。
千人以下的人群大规模冷兵器冲突,甚至热兵器也一样,不论双方是不是士卒兵丁,还是平民百姓,打得就是一个士气,也是兵家四势中,最能体现兵形势的战斗规模。
论军械装备,任平麾下的朔方水军以及精心挑选的好手,相比于孙逊的披甲部曲强一些,但强得程度有限。
论武艺,除了任平麾下精心挑选的好手以外,其他的朔方水军和孙逊披甲部曲之间相差不大,在巷战,短兵相接中,几乎做不到同一时间,以一敌二。
双方硬碰硬的交锋,一個照面下来,就是赤裸裸持刀互砍。
战损情况大概是任平一方伤亡二三十,孙逊一方死伤四五十。
这样的战损比,其实非常接近了,单看纸面实力,双方短时间内根本难以分出胜负,即便最后任平一方能胜,也是惨胜。
但实际情况却是,任平和孙逊打完一个照面之后,孙逊的部曲阵形便被冲散了,任平此时正带着人,追着孙逊砍。
之所以理想和现实差距如此之大,全是因为“士气”的因素。
当任平和孙逊的部曲在经过第一轮对砍后,有了一定伤亡时,两个人的举动,让他们所在队伍的士卒士气有了天翻地覆的差异。
这个世上不缺少像罗愣娃那般,上了战场,拿起武器,便头脑发热,砍天砍地砍空气的存在。
但更多的普通士卒,在朝夕相处的战友同袍死去后,自身会陷入短暂的迷茫与恐惧当中。
这一点在冷兵器对战中,尤为明显。
数十米乃至数百米,敌人脑袋被子弹洞穿或者身体被炸得支离破碎,所带来的冲击力,远没有两个人近距离,手持冷兵器,你一刀,我一刀,互相砍杀间,鲜血四溅所带来的冲击力大。
双方的士卒在受到这种精神冲击后,本能的想要去观望自家指挥官或者其他战友的动作反应,为自己下一步是继续打,为死去的战友同袍报仇,还是转身逃跑,做一个最基本的判断依据。
任平的亲卫部曲,这个时候都不用回望,战斗之中,任平的怒吼声音,在他们听来格外的醒目。
他们知道,如果自家再在原地扭捏一会儿,身位便要被自家将军给超过了。
自家将军都悍不畏死,他们又有何所惧哉?
反观孙逊,一见自家的部队在拼杀中处于劣势,当即便钻到了队伍的最后方。
其部曲回望之即,能够看到他惊慌的神情,孙逊自认为自己隐藏的很好。
但是在战场上,怯弱者的气味,十分明显,就好似在密不透风的房屋中,有人放了一个臭屁般。
即便那人百般不承认,但大家都知道这个臭屁是谁人所放。
这个世道,人和人的性命价值是不尽相同的。
但凡事都有两面性,便宛如太极阴阳鱼一般。
冲锋的时候,士卒都看为将者的脸色,武将不畏死,士卒自然敢用命,此时节士卒会觉得自家的性命不如武将的贵重。
但若是同敌人厮杀时,为将者面露怯弱之意,正好适得其反,其麾下士卒,可是会比他跑得还快。
大家这时心中便会想,同在世上为人,谁的性命不是性命呢?
士卒可不会傻呵呵的心甘情愿为自家将军冒死冲杀,而让自家将军趁机溜之大吉,快活逍遥。
孙逊敢露怯,其手底下的部曲,便敢先一步一哄而散。
士卒没了士气,那还如何作战?
兵败如山倒,孙逊不跑,就得被任平砍成肉泥。
今朝也算是孙逊倒霉,若是碰到了寻常的将军带头冲锋,自家或许并不会败得这般惨,败得这般快。
可惜他遇到的是任平。
任平身为武将,同这个时代其他武将相比,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优点。
便是:他知道自家的性命,在寻常士卒眼里,贵不可言,但是他从来没有自己觉得自己的性命就比其他人的命贵。
在任平心里,他的命和其他人的命,甚至说得极端一点,任平觉得,自己的命,和那些牲畜的命,也一样。
这也是为什么任平行杀伐之事,从来都是杀生不虐生。
杀生,不过是物竞天择,优胜劣汰,满自己生存之欲望。
于天道之下,众生皆刍狗,任平强,自然多活一些,却不可恃强凌弱。
且不说任平的人生观是对是错,但他的这种人生观,在千人以下的战斗规模中,配合上兵形势,却是无往而不利。
世人少有真傻者。
战场上的士卒,是能看出自家的将军是不是真冲锋,还是只为了鼓舞士气做做样子的。
任平每次提剑上阵,从不刻意减缓自家的前进速度,军令下达干净利落,眼神中杀气凛然,周遭士卒一见,便知其不是做做样子。
他们身为任平的亲卫,不是担心任平冲锋只不过是敷衍了事,而就怕任平这种认真起来,便要自家上阵,持剑拼命的势头。
任平的武艺,大家心里都了然得很。
说是三流,都算是夸赞了,顶多就是个不入流。
其在战场上杀敌,全靠他身上的大漆皮甲,手中的百炼长剑。
就这等武艺,其身边的护卫,哪个敢放心让他冲在自己的前面?
他们害怕任平死,自家受到牵连追责,只不过是一方面。
最重要的是,他们现在能过上好日子,全靠任平。
他们死了,家中的老弱妇孺,有任平善待之。
任平死了,他们跟着受牵连,做了陪葬不说,家中的孤儿寡母,亦无人照顾。
在任平麾下的部曲眼中,他们哪里是保护任平个人?他们是在保护自己一家的幸福生活。
孙逊带人要杀任平,那是杀任平么?
那是想把这些朔方的部曲士卒,从现在顿顿能吃饱饭,十天半月,肉食敞开了吃,军饷足月发放,家中妻子孩儿衣食无忧的美好生活,打到天天去地里刨食还得三天饿九顿,且就算饿死了,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如此一来,别说任平还带头冲锋了,就是任平在一众麾下部曲士卒后面干看着,他们都得玩了命的冲。
此消彼长,孙逊的人如何能抵挡?
仅不过片刻功夫,他那数百披甲士卒,不是跑得没了踪影,就是被乱刀砍死。
眼见孙逊带着四五个死士,就要被任平带人追杀,身死道消了,忽然巷子的左右,涌现出大量箭矢,任平等人失了防备,一时间死伤数十弟兄。
“撤!”
任平一把扒开挡在他面前,组成简易盾阵的几个人,高声下令,众人皆退。
他之言语,在这种混乱的情形,可能有不少部曲都没有听到。
但任平的动向,却是被这些部曲士卒时刻注意着。
大家一见任平退了,当即便明白这是要撤了,故而连忙跟随任平退回了巷子里。
孙逊见此,上气不接下气,暗暗感叹:自家又逃过一劫。
“可曾伤到了?”
“叔父来得及时,侄儿并无大碍。”
孙逊脸皮再厚,此时面对率军来援的自家叔父孙德,多少也有些过意不去。
“没伤到便好,任贼不必寻常武将,能够安居边塞之人,到底是有些本事的。
我在正门守了半晌,见没有动静儿,便知其向你这里来了,故而急忙引兵来援。”
“叔父大恩,侄儿……”
孙逊还待继续说些感谢的话,却是被孙德给摆手打断了。
“罢了,棋差一招,落子无悔。此番已无转机,你且随我出城吧!”
“叔父……”
“嗯?”
孙逊心有不甘,还想再进言,但话到嘴边,瞧见孙德的神色一变,当即改口道。
“侄儿谨遵叔父教诲。”
——分界线——
前巷不通,任平带人退回巷子里后,并未多作停留,直接从后巷离了南阳郡守府邸附近。
“去刺史府上!”
“诺!”
这些护卫,部曲,自然是任平说什么,他们便听什么。
一行人在街面上,根本没有躲藏的意思,直接大摇大摆的直奔荆州刺史胡同府邸所在。
几番交手,任平已然把孙氏叔侄的底细给摸清楚了。
论智,论力,在任平眼中,都未瞧得上孙氏叔侄。
其二人若真有大智,就不该淌南阳都尉吴浩的浑水。
倒卖良家女子,甭管朝廷上怎么说,在任平心里,他们一干人等,都是早就死定了的。
这个事儿,是任平在当今世道上,为数不多的底线之一。
在世家权贵眼里,倒卖良家女子,算不得什么大事,不过就是消遣一二罢了。
但是在任平眼中却不同。
以他看来,这是积蓄民怨,为朝廷取乱的大患。
谁家没有女子?
有些人家,重男轻女,或许不拿女子当回事儿,双方你情我愿,卖了也就卖了。
但什么世道,也不缺一视同仁的父母。
就拿前皇孙妃王翁须来说,她的父母,即便其还有个弟弟,但仍对其疼爱有加,当年便要上告,被王翁须拦下后,亦凑了钱,远行陪伴王翁须。
钱财花光了,甚至要回去变卖家产。
似这等疼儿女的父母,天底下还是占了大多数的。
单个而言,力量有限,但积蓄多了,爆发起来,足以掀翻一个南阳都尉的了。
荆州的流民,今年闹得这般厉害,焉知没有往日权贵的种种积怨?
权贵们要享福,豢养奴仆,家妓,任平都理解。
他自己也不是啥好人,论好色程度,在整个大汉权贵当中,都是排得上号的。
其连太后钩弋夫人,都动了色心色胆,还有何人是任平不敢动的?
只不过在任平这里,万事万物,总要有个度。
权贵们享受,享受,便罢了。
那些犯了罪的昔日官老爷,他们家中的漂亮娘子,不够权贵们享用的?
身上带着奴籍的女子,异域番邦的俘虏,不够权贵们享用的?
天下漂亮女子那般多,总不能都收入一人房中吧?
在任平看来,这些权贵,都是皮子痒了,当今的世道,百姓大多连温饱都困难。
现在连他们的子女都要抢占,岂不是要把大汉江山,推到万劫不复之地?
平日里权贵们,吃喝玩乐,还嫌不够,他们哪里知道,他们的一时兴起,祸害了姑娘,事后要搭上几家人的性命?
再则国之根本,在于民,没有人口,万事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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