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闻言,顺着柳黄门的方向,抬头望去,“非攻寿材”四个大字,赫然映在牌匾上,他在借势左右一扫,四周商贩不是在幌子上,写着“代孝子”,就是往来搬运白烛,香案的。
“呵呵!”
“嘿嘿!”
此情此景,任平和柳签相互对视一眼,暗暗发笑,谁都没说话。
柳签率先进门,任平紧随其后。
许野打了两个手势,麾下五名亲卫,各自按照授意,混迹于街头巷尾,蹲守警戒,而他自己则也跟着任平,柳签,进了寿材店。
“二位,你是……”
任平和柳签刚进店铺,里面的伙计,便赶紧过来招呼。
任平一看那伙计,便知是个老手,这还没走到自己和柳签面前呢,便已然先行面带悲痛沉重之色了。
“兼爱!”
“非攻!”
柳签话一出口,和伙计暗号一对,伙计立马换了一副严肃神情,引领任平和柳签往里屋去。
穿过里屋,几人到了后院,只见院落当中有数人正在各忙各的。
一中年汉子手拿斧子,凿子,跟面前一个一人多高的大风筝正较劲儿。
一老翁端着书本,面对一个画满线路,红点的泥偶,手里拿着根拇指粗铁针,神神叨叨。
还有一男一女在对弈,男的容貌甚伟,无论棋局如何,始终面带微笑,时不时还望望天空上的太阳,今日长安多云,任平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是没见到半点太阳踪影,也不知道此人再看什么。
那名女子,着红裙,作少妇装扮,每下一子都欲言又止。
“老师!殿下……”
“公输鹏,这个月的租金可该交了。”
柳签不等一旁的伙计,为自己分说,便抢先笑呵呵和那手拿凿子,斧子的中年汉子打起了招呼。
本来任平以为,就看那公输鹏的认真模样,未必会搭理柳签的调侃,谁曾想现实却是,柳签的话还没说完,公输鹏便把手上的凿子,斧子,掷于一旁,满脸堆笑的回应道。
“柳黄门,什么风把您吹过来了?这等收租小事,还能劳动您的大驾么?”
柳签闻言没说话,只是用余光扫了一眼当院的其他人,发现他们皆视自己于无物,依旧我行我素,该做什么做什么,当即胸中便来了邪火。
若是平常如此,也就罢了,但眼下任平随他一起来的,方才在博望苑时,柳签可是大包大揽,话都说出去了,真到此时,见有人要挫自己的面子,他岂能不怒?
当即眉头一皱,兰花指一翘,冷言冷语,脱口而出。
“公输鹏,你们这铺子,拖欠租金,可是快三年了。
咱家今天前来便是为了通知你们一声,自今天起,限尔等三日内,搬出长安,若是过期还赖着,可别怪咱家上报三公曹尚书。”
柳签此言一出,老翁和对弈的男女,皆装不住了,连忙起身,走过来与公输鹏一同向柳签赔笑道。
“柳黄门您大人大量,再宽限公输鹏几日,这月中,我们几个一准把钱给您送到博望苑。”
柳黄门闻听下棋男子之言,非但没有转怒为喜,反而脸色愈发清冷。
“徐仪,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拿殿下来压咱家?
告诉你!便是闹到殿下那里,咱家也不怕。
此处房产,乃是咱家名下,咱家年岁大了,指不定哪天便要告退养老,提前准备准备,收拾收拾自家院落,还有错了?
你们也甭等三天后了,欠莪的三年租金也不要了,现在你们就给我收拾东西,明天你们便搬走。”
柳签的态度这般强硬,在场众人皆是没有预料到。
任平倒是乐得清闲,就目前来看,太子刘据真不是省油的灯,也不知道他养这些其他学术流派的人,有何打算。
不过不管他有何打算,今日都要成全任平,被他先行截胡了。
一众人等,相对无言,半晌后,红衣少妇,在背后掐了一把容貌甚伟的徐仪,越众而出笑呵呵的说道。
“柳黄门,家夫不善言谈,这您又不是不知道。您但有差遣,尽管吩咐,何必收房子呢?
咱们之间,亦是相交数年了,彼此间真的连这点情谊都没有么?
绯红虽是一介女子,上不得阵,治不了学,但柳黄门之事,亦是妾身之事,怎敢不勉力而为?”
绯红说罢,在场几人一致点头认可。
他们几人,摸不清柳签今日来访,是何用意。
大家自然知道,这处房产,名义上是柳签之物,实则他们能在此做生意,安静生活,专心研究自家学问,背后自然有太子殿下的暗中庇护。
今柳签突然前来要撵几人走,他们没想到这是柳签狐假虎威,虚张声势。
只以为是太子殿下的态度变了,也想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了。
故此方才会放下各自脸皮,出言试探柳签以及他背后太子殿下的心意。
柳签眼见自家目的达到,却是不复多言,反而将目光,望向任平。
一众各家人等,何其聪明,如今出头代言的绯红,当即将面容转向了自进屋来,头戴斗笠一直沉默不语的任平。
“这位是……”
不等绯红出言问话,任平却是自顾自的先行将斗笠摘下,笑呵呵的看着在场众人。
“民女绯红,见过镇朔将军!”
对于柳签,一众人等再尊重,也不至于下拜行礼,毕竟柳签的身份,不过就是太子身边的宦官而已。
抛开太子二字不谈,柳签身上,就没有让这群心高气傲之人,搭理的点。
任平却是不同,他是正经的秩五千石官员,名义上的朝廷中二千石将领。
如果在场的绯红,公输鹏,徐仪,乃至那个医家老翁,不及时对任平行礼,那也不用什么收回房屋为借口,任平若是有心,完全可以一声令下,调动亲卫,将在场几人,扭送衙门大牢。
更有甚者,若是任平想要玩得过分一些,就地让自家亲卫给他们正法了,他们都说不出什么来。
无故杀人,自是触犯了大汉律法,但任平只要在杀了几人之后,捏个罪名,扔在他们的头上,再有柳签为人证。
那原本的祸事,便可成为功勋。
长安各级官员,没谁会选择在这个时候,为了几个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旁门左道,得罪势头正盛的任平。
如今可不是巫蛊之祸时,面对一个能提剑从长安,一路砍到甘泉宫的狠人,没谁愿意当“江充”,也没人会把任平当作“公孙丞相”。
这绯红正是深明此理,方才态度转变的如此之快,其身后几人,自然都不是傻子,见此,皆有样学样,向任平行礼参拜。
“小人公输鹏,见过镇朔将军!”
“在下徐仪,拜见镇朔将军。”
“老朽焦叟,见过镇朔将军。”
“免!”
此时此刻,任平的架势拿得挺足,其先是严肃免礼,随即又换成了一副笑脸,指着在场几人,当众猜测道。
“复姓公输,与昔日鲁班同源,却是身入墨家,平今着实开眼了。”
公输鹏闻听此言,拱手一笑。
“兼爱,非攻,公输一脉是大汉子民,墨家亦是,两者并无什么不同。”
任平听到此处不由得点了点头,转而面向焦叟,客气道。
“敢问老人家可是当代扁鹊?”
焦叟未听此言时,不过一小老头模样,但等任平言罢后,眼中精光一闪,本有些佝偻的身躯,让他瞬间挺直,捋了捋自家胸前的白髯,颇有几分骄傲的回道。
“然!”
“我这人少时不爱读书,故见识不多,徐先生是纵横家还是杂家,亦或是阴阳家,我却是看不出来。”
“阴阳家徐仪,拜见镇朔将军。”
任平自言“见识不多”,徐仪却不会将其当了真。
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已然有几十年了。
现在之人,非饱学之士,不知百家,知百家亦知其表,如任平这般,仅是看了自己两眼,便点出了三家之长的人,徐仪生平甚是少见,故而他此番再拜,却是比方才初拜,多了几番敬重之意。
其他人都被点评完后,等到任平走到绯红面前时,在场众人,皆面带期矣之色。
任平驻足于绯红面前,略微沉思了一下,方才言道。
“不知绯红姑娘,是师从白马非马的公孙一脉,还是惠施一脉?”
绯红闻言,轻轻摇了摇头,淡笑道。
“妾身闻任将军麾下,招募了不少女兵,便是最精锐的玄铠骑兵中,亦有女士卒。
妾身还道将军与旁人不同,没想到将军亦也是认为,我辈女儿身,只配做摇唇鼓舌,市井诡辩之事?”
“嘿嘿……”
绯红几句话,把任平弄得半天开不了口,其心中暗道:这般牙尖嘴利,说你不是名家,谁信啊?
关键时刻,还得靠伟人来救场。
“绯红姑娘误会了,适才平便有言在先,平少时不爱读书,才疏学浅,故所识先代名流大家有限,遇事多只能看清浮于表面的一层。
以方才姑娘展现出来的口才,平心中除擅长辩论之道的名家外,实在是不知还有何流派能与其匹敌。
至于对女儿身的偏见,更是无稽之谈,我自一位大贤书籍中得知,妇女可顶半边天。
以道家之言而论,男为阳,女为阴,孤阳不生,孤阴不长,阴阳调和,方得万物勃发。”
“善!大善!”
任平说罢,旁人还不待做何反应,徐仪却是恨不得跳起来为他鼓掌。
任平见此,心中暗道:想必这家伙,平日里没少受自家媳妇的欺负。
绯红白了一眼徐仪,盈盈下拜。
“任将军高论,绯红佩服,纵横家绯红,见过镇朔将军。”
绯红此言一出,轮到任平震惊不已了。
“失敬!失敬!”
片刻过后,缓过神来的任平,方才连连拱手抱拳还礼。
“今日任将军到此,不知所谓何事?”
客套话说完后,绯红并没有忘了正事。
任平闻言,尴尬一笑,清了清嗓子,对着在场几家之人,深深的鞠了一躬,答道。
“平有意请百家入世,助大汉教化四夷,以抚百姓之疾苦,平边塞之乱局,延大汉之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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