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正刚过,长乐坊的街鸣鼓便被敲响,鼓点在阒静的夜里传出很远。
周围坊市的武侯铺,须臾间便全都知道长乐坊有贼人犯禁,坊内的武侯正在求援。
又因长乐坊毗邻东市,北面又有一些高门大户的宅邸,所以鼓声响起之后就有数名通传骑着健马前往南衙报信,调集十六卫的兵士捉贼。
与此同时,赵家宅院的厨舍炉膛里多出两堆灰烬,马厩里则多出一片新土。
管家赵福亲自动手,帮老爷料理了破损的权当甲和火师的尸体,没有留下任何手尾。
又过了片刻,宅院的大门就被人敲响,一队不良人上门来查看有无贼人隐匿。
带队的不良帅是赵父的熟人,他之所以入坊后率先来赵家,就是因为怕赵家遭了贼。
待看见院子里的血迹,又看到仆役的尸首,那个不良帅拉着赵二郎的手连说了几句万幸。
“某查验了刀口,那贼人绝对是个杀人的好手。得亏是二郎治家有方,家中备贼的准备也齐全。虽然折损几个宅人,但兄长、嫂子,还有无咎平安无恙,已然是不幸中万幸。”
赵二郎同他聊了片刻,又吩咐仆役去厨舍煮上一大锅汤饼,好让这些不良人在坊内值夜巡查的时候,可以进家里吃点东西御寒。
“二郎真是有心啦!”那不良帅握着赵二郎的手,拍了拍,然后才带队离开赵家。临走之前,他还特意在赵家门口留下几个人,以防贼人去而复返。
就这样,从亥正一直折腾到卯初,直到街鸣鼓擂鼓四百下——这意味着宵禁结束,各家各户都可以出门做营生了,长乐坊的搜捕工作才总算告一段落。
在此期间,除了抓到几个冒着夜禁偷偷私会的男女、混在一起趁夜博戏的赌徒,以及少数几个想要趁火打劫的偷儿,屠戮范家满门的贼人却是一个也没能逮到。
南衙十六卫不能在坊里常驻,因此一俟天明,兵士们便陆续撤离长乐坊。京兆府接到了通知,命分管顺京东边的万年县尉继续调查此事。只不过明眼人都很清楚,以大景的刑侦能力,这案子最后多半也会不了了之。
“可是苦了这丫头了,五岁就没了爷娘,怎么活下去啊?”看着躺在床榻上陷入熟睡的范蔓缨,赵母崔氏不由得叹气道。
小女孩家中遭逢遽变,流落在外当真是衣食无着,恐难正常活到长大。思前想后,崔氏便主动对赵二郎提议:“咱们就无咎这么一个儿子,这范家的闺女身世也清白,妾身想要将她养在家中当个干闺女。不知二郎意下如何?”
崔氏没说什么“童养媳”之类的。
她出身望族,当初下嫁赵二郎是看中对方精明能干。只是,因为崔氏的老父亲拗不过长女,崔家这才认下了这门亲事。然而,这可不代表崔氏觉得,自己宝贝儿子要娶个商人家的女孩为妻。
“这,不好吧?”听了崔氏的话,赵二郎有些犹豫,“范家出了事情,也不知道是不是惹了什么来路的强人,咱们贸然将这个小女孩……”
“二郎朝食想吃些什么?馎饦,胡麻饼,樱桃毕罗,还是槐叶冷淘?妾现在就为二郎去准备。”崔氏打断了赵二郎的话,一连说出四种后者喜欢的吃食。
“我……”
“主妇治中堂。四郎要是选不出来,那妾就准备四份……”
崔氏很少用“妾”这个自称,同时也很少给赵二郎准备朝食,今日礼下于人自然必有所求。果不其然,说完这句话,崔氏便图穷匕见:“……二郎都吃完再去当值。”
别看赵二郎决断和才干都不缺,可终归是个怕媳妇的男人。被崔氏这么一逼迫,同时也是为自己的胃口着想,他最终也只能当面允诺了收养范家孤女。
之后,崔氏才放赵二郎出门。
而这时,虽然那四样吃食还在灶上正做着,但赵二郎却已无福享用,而只能出门去寻个馄饨摊自己对付一口吃的。
“今天朝食很丰盛啊,”因为今日四门学还要小考,守到丑正,赵常就被父母勒令回屋休息。辰初醒来,他就闻到了从厨舍飘过来的吃食香味。
“今日要小考,昨天晚上你又累了半宿,朝食自然要吃点好的。”
崔氏给赵常布置了满满当当一桌子的食物,赵二郎没吃上的东西,倒是都便宜了赵常。
吃饱喝足,又含了块鸡舌香,崔氏这才催促儿子更换好衣裳,背上书囊去上学。
四门学的学规是巳时开馆,从赵家到四门学,走路需要接近两刻钟。不过,管家赵福给赵常备了匹健骡代步,因此他只花了一刻就赶到了学院门外。
将骡子系在拴马桩上,又给了门子几个钱给骡子添点草料,赵常又整理了一下幞头和衣裳,方才大步走进四门学的正门。
四门学,乃是大景四大官学之一,迄今已历时五朝。最初,它是四个世家联合开设的家学,只对族内子弟开放。现如今,四门学则已经成为大景官学,山长遥领国子监祭酒这一官职。
国子监祭酒,官居从三品,可以穿绯袍、戴玉饰,特赐紫金鱼袋有资格入宫面见圣人。
入学堂之前,赵常正了衣襟,因此门口的考评博士为其记了一个“善”字。
若是有人忘了学堂的规矩,不单单是要受到一定的惩罚,屡教不改或情节严重者还会被祭酒在注色经历上记上一笔。
那样的结果,被记之人绝对就是科举和仕途齐同时走到了尽头——没开始就结束了的那种。
因此,赵常自打第一天入学就牢记住四门学的各项规矩,从未有过一次逾越。
走进学堂大门,先在中堂拜了先贤的牌位和画像,然后赵常才走入后堂的院落。
见到一位文士打扮的小老头正坐在席子上,在槐树下煮着茶汤,他又赶忙走过去向祭酒大人问好。山长相当于学院的院长,可并不是所有书院的山长,都有资格被称为祭酒。
“无咎来啦。吾今晨骤闻,长乐坊那边闹了贼人,你家中怎么样?”见赵常向自己问好,那人点了点头,随即问道。
赵常回答:“谢祭酒挂念,无咎家中无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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