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善生早就知道陆言不是个好相与的,却没有想到几日不见,陆言的脸皮厚到这种程度。
明明是自己本事不济,烧不好这些瓷器,却偏偏要把罪怪到天气的身上来。
臭不要脸。
宁善生看向陆言,想要看看这个人脸上到底披了多少层皮。
却看见陆言一副老神在在,深以为然的模样。
“呵呵,你说今天的天气不适合烧窑,那你倒是告诉我什么样的天气适合烧窑?”宁善生嘲笑道,“学艺不精就直说嘛,我也不会嘲笑你。”
“外头传闻,你浪子回头,成日成日的待在瓷窑里,花酒也不喝了,赌博也不赌了,活脱脱一个正人君子的模样。可我却觉得,不是你该干的事情,你还是尽早放弃了吧。免得浪费时间与精力,白白耽误了大好青春。”
宁善生觉得自己在劝人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虽然他的眼睛还有点痛。
虽然陆言把他赶出去的记忆还历历在目。
但是两人到底是一起长大的好兄弟,架呢是照打,话也是直说。
感情自然是两不相耽误的。
陆言明明一副纨绔的骨子,偏偏要披上一张正人君子的皮,这不是折磨自己吗?
还是与他一起,把酒言欢,纵享青春年华,才是人间一大快乐。
当然,宁善生之所以劝解陆言,绝对不仅仅是因为找不到一起玩耍的伙伴。
而是为了他着想。
却不想陆言听了此言,似笑非笑睨了他一眼,脸上浮现出澹澹的笑意。
“今天天气过于干燥,日头也很毒,加上这窑子里的火候太旺了,烧出来的成品自然万般难看。我第一次烧窑,经验不足,理所应当。”
“……”
看陆言那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宁善生差点就信了!
陆言不紧不慢,不仅没有把宁善生的肺腑之言听进去,反而还劝戒:“依我看你也老大不小的年纪,不是个小孩子了,不能成天捣鼓着这些有的没的。吃喝玩乐纵然是人生一大乐事,但是人生也不能只是吃喝玩乐。”
“你家底虽然丰厚,足够你一辈子衣食无忧。但是人的目光要放的长远一点,思考要周到一点。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再有一年,人有旦夕祸福,人有悲欢离合。这万一……”
陆言像个老人一样,叹了叹气摇了摇头。
“这日后万一不好了,你又该以何谋生,拿什么重振家业呢?我与你相识一场,才对你说这些话,换成别的人,我可不说。”
宁善生,听得呆住。
倒不是说被陆言的这一番肺腑之言感动到了。
而是被他这副说话的神态和语气给惊着了。
这活脱脱,跟那些活了大半辈子快要入土的老头子说话一模一样!
眼前的这个人,真的还是他相熟多年的陆言吗?
比起这幅说教的架势,宁善生更宁愿陆言再给他的眼睛来两拳!
“你别说了,你别说了,一说我就想起我家老头子,一想起我家老头子我就头疼。”宁善生直皱眉头,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回到了学堂,因为功课没有写完,被夫子叫住,然后当着同窗的面,打他的手掌心。
更恐怖的是,宁善生一般是被打的落花流水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夫子问的功课依旧回答不出来!
太恐怖了,简直就是噩梦。
被陆言一通绕,宁善生就连自己这一趟上来干什么的都给忘了。
未免被抓住,继续说教,宁善生选择逃跑。
上马车离开之后,已经走出了远远的距离,宁善生才恍然道:“我是干什么来着……”
白跑一趟了,本来是想看陆言笑话来着!
只是没有想到最后看不成陆言的笑话,反倒是让陆言看了他笑话,这心里很不得劲儿。
诶,宁善生深深的叹气。
只是心里却不知道怎么的,有一块地方,好像结了一股绳,解不开弄不掉很难受。
话说两头。
陆言回到瓷窑里,看着这些冷却下来的、烧毁的瓷器,说道:“砸了吧。”
说着拿起墙边的铁锤,开始哐当哐当的砸。
这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很利落。
烧炉工见了,赶紧走上前来帮忙。
同时还不忘了拍个马屁:“少东家第一次烧窑就有这般成果,已经比其他人好太多了。”
陆言不置可否。
见陆言只是砸瓷器也不说话,烧炉工继续恭维道:“今天的天气确实不适合烧窑,少东家可以明日再来。今天的云层很低,天不太好,明天可能会下雨,烧起来会方便一些。”
听起来是个行家呀,居然知道天气的湿度会影响烧窑最后的质量。
对于一些精品的瓷器来说,一点点不可控的因素都会造成成品非常巨大的差距。
一些小作坊可能根本无暇顾及这些瑕疵。
但是一些大的作坊,比如陆家,品控就十分严格了。
陆言想了想,询问道:“你在这烧这些炉火多少个年头了?”
烧炉工微微一怔,然后笑道:“我年纪虽然已经大了,但是我烧这个炉,还真没几个年头。我以前不是烧炉的,是做别的。”
可真有意思。
这个外头名声评价十分不好的少东家,居然会关注他一个小小的烧炉工。
自打烧炉工在这负责烧炉以来,很少能够遇得见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
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人,根本就不爱搭理他。
烧炉工也懒得搭理他人。
要不是因为陆言是这里的少东家,他也不会开口拍这个马屁儿。
“你很有经验,以前不是专门负责烧炉的,也是跟烧窑相关的吧。”陆言把他脚边的瓷器都收拾好了,又顺手把那些残渣给放进竹筐里等着收拾掉,免得扎着了人。
这干活的利索程度,已经不像个纨绔了。
烧炉工又是暗暗吃了一惊,想了想,回道:“以前,我是官窑里面的一个工人,主要是负责拉胚勾勒的。上釉烧窑的事情,也略略懂得一些。只不过后来伤了手,做不了精细的活,总是抖啊抖。实在没有办法再靠这双手吃饭了,也就只好回家了。”
这一回家,就到陆家烧炉子来了。
在他看来,做不了最好的瓷器,但是烧一烧炉子总是行的,湖口饭吃。
作为一个曾经的手艺人,他偶尔心中难免落寞。
只是事已至此,就无需想那么多,跟自己过不去了。
烧炉工笑了一笑,却并非十分豁达。
而是有无奈的笑,不得意的笑,苦涩的笑。
不过是一种妥协罢了。
陆言看了,心里顿时有了想法。
他的视线顺着师傅的手臂看了看,发现师傅的右手上放着一个很大的刀疤。
刀疤几乎是贯穿了他的整个手掌,估计受伤的时候手筋都断了。
不知道是怎么受的伤。
按照陆言的经验,受这么重的伤,恐怕很难再从事一些精细的活了。
手艺人的手就是他们的命。
手要是毁了,那这条命也就凉了大半。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www.adouyinxs.co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