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安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一肚子的委屈,满脸的羞臊,脑袋里晕乎乎,眼睛也被泪水都糊住了。
何况还有这么多人在看着他。
他觉得自己仿佛要被这些人的注视灼伤了,这时候觉得说什么都难以让他心情平复下来。
太丢人了!
简直太丢人了,太让人没脸见人了!
这是他亲娘,还有他亲姐,居然做出这么没脸的事情来。
自从二姐开了店,还给了他机会让他来店里帮忙,纪安不知道多开心,每天睡觉都能笑醒。他在前面招呼客人,姐夫从不嫌弃他笨口拙舌,也不觉得他年纪小,担不了大用,该怎么同客人讲话,怎么不卑不亢,怎么维护食馆,一点点都耐心教他。就算他有时候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也都是实打实的指出来,不生气,也不乏耐心。
他在食馆吃喝穿衣,从来都是陈至有一份他有一份,二姐虽然嫁了人,和娘亲大姐闹掰了,但还是拿他当亲弟弟看待,什么都不肯委屈了他。
从前的那个跋扈不肯吃亏的二姐消失了,现在的二姐变得很好,看他的眼睛里有信任,有亲情,让他觉得欢喜,觉得自己长大了,能帮上忙了,还学了本事。
所以尽管牛榆心和纪瑶天天说他吃里扒外,嘱咐他要把店里的事一五一十都学给她们听,纪安也全都当做耳旁风,一心一意帮着二姐做事。
他赚了钱,全都拿回家。
娘亲和大姐没一句好话,那么多的工钱,还嫌弃二姐抠门,不把他当亲弟弟。
现如今又做出这种事!
一开始纪安都不敢相信,可现在容不得他不信了,这的的确确是他的亲娘做的,他辩无可辩,心里面满满的都是痛苦和委屈。
他觉得这委屈旁人根本理解不了,现在娘亲和大姐在他眼里已经彻底变了模样,他一个好好的端端正正的人,凭什么要因为这种人一起脏了,臭了!
纪安不甘心!
所以他现在很恨,恨娘亲,恨大姐,恨她们贪心不足,恨自己懦弱没本事,更恨自己竟然是她们的亲人!
“报官!”纪安扯着脖子又喊了一声,全然不顾牛榆心和纪瑶不可置信的望着他,牛榆心哆嗦着喊了一句:“安儿,我是你娘!”
“我没你这样的娘!更没这样的大姐!”纪安哭得都抽了,平时见过他在堂前朝气蓬勃招待人模样的客人们纷纷表示看不下去,看着那母女的眼神嫌弃里还有厌恶。
“娘,你还看不出来,小安已经被纪蓉笼络了去了。”纪瑶小声在牛榆心耳畔说。
牛榆心表示自己也十分伤心,她计划的好好的,本以为万无一失,谁知道纪蓉凭着一张利嘴就把事情查问了个清楚,也怪她低估了自家这个二女儿,原本多傻的一个姑娘,一点就着爆竹一般的,怎么嫁给景飞鸾没几日,变得有脑子了?
难道她以前也都是这般聪明,只是一直在藏拙?
牛榆心一边脸上流着泪和纪瑶装模作样的道歉,一边在心里琢磨。
她刚刚是一时糊涂了,现在回过神来想想,就不信纪蓉真的敢报官!就算报官,她也有顺安城的罗家可以倚望,以罗家的家资,随便往官府里塞点钱,受挂落的必然还是纪蓉他们夫妻。
想通了这一节,见纪蓉他们忙着安慰纪安顾不上自己,牛榆心拽一拽纪瑶,连忙偷偷的跑了。
果然没人敢拦她们。
两母女离开的时候虽然偷偷摸摸,但纪蓉怎么可能看不到,之所以不管,也是不想管。虽说景飞鸾认得官衙里的人,但这事儿说到底还是件家事,官府老爷哪里管得了这么多,吓吓她们,让她们老实一阵子得了。
眼前最要紧的大事是景飞鸾要参加科考了,纪蓉不希望在这之前有任何事情阻扰了他,所以决定先忍过这一时,再好好筹谋如何解决了牛榆心母女。
说到底,她到底是不是亲生的啊?若是亲生的,能受这般委屈,牛榆心能这般对她?
就算偏心也着实太夸张了些……
纪蓉心里有些小九九,一边给纪安擦眼泪,一边体贴的说:“我弟弟再哭就不帅了。”纪蓉捏捏他的脸蛋:“一会儿还要招待客人呢,招待完客人,给你做你爱吃的点心,我想想做什么……南瓜芝麻球,好不好?”
纪安吸了一下鼻子,磕磕巴巴:“姐,你还拿我当小孩儿呢……”
纪蓉揉他脸蛋:“你才多大,怎么就不是小孩儿了。”
纪安十分想说他这年纪都可以安家了……但没好意思说,想想南瓜芝麻球,嘴里流出口水,眼泪也收了回去。
果然吃货就是好安慰啊。
“扬眉挺胸的,别愁眉苦脸的样子,难道她们不是我娘,不是我姐?丢人丢习惯就好了,暂时先忍忍。”纪蓉安慰他。
这种安慰的方式倒奇怪,但偏纪安一下子就感同身受听进去了,委委屈屈的小模样扁着嘴:“姐,我不想回去住了。”
纪蓉有些犹豫,再怎么说,纪安是人家牛榆心平时也挺疼的小儿子,被自己带着不愿意回去,这是好事儿,但是……这是人家唯一传宗接代的儿子啊。
虽说有这重顾虑,但架不住纪安执拗,纪蓉总不能把他硬绑回晔湖村,只能任由他在二楼一样找了房间扑了被子,和纪逢之两个人头碰头的说悄悄话,末了还偷偷一乐,小声道:“如今可好了,咱兄弟俩成天在一块,我也不用回去挨骂听唠叨了。”
纪蓉听了一耳朵,拿纪安这小破孩儿没办法,只能随着他。
孩子长大啦,姐姐管不了啦。
店里面闹了这一阵子,纪蓉纷纷给还在的客人们赔不是,有人安慰她,有人摇着头说无碍,还有人意犹未尽,大骂刚刚那些人无耻。
看到自家小店名誉没受影响,纪蓉松了一口气,给那些过来帮忙的驿丁都装满了酒壶带回去,又每桌送了些小点心权当赔罪。
众人都觉得这家小店的掌柜的会做人,对这家路边可歇脚可吃美食可赏景可喝酒可品茶的小店更多了不少好感。
一天时光如同浮光般散去了,晚上的时候纪蓉睡不着觉,下床给景飞鸾又理了一遍东西。
想到自家夫君要科考了,纪蓉怎么觉得她比景飞鸾还要紧张……
今天拖的有些晚,店里的事情忙完了,还要送陈至和余良环回致公学堂,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莫正阳困得睁不开眼起来给他们开了门,打声招呼,缩着脖子一路小跑回了被窝。
这是那个名满京城的正阳公子?景飞鸾冷着眼看他,心里面莫名的有些高兴。
进了自己的卧房,纪蓉拿着油灯放在桌子上,刚要吹,只感觉身后有人贴上来,自己便被拉入了一个冰凉的怀抱里。
也是纪蓉没有心理准备,所以轻轻的喊了一声,搂着她的怀抱更加用了点力气,纪蓉感觉到身后的景飞鸾将冰凉的脸颊凑过来,滑滑腻腻的肌肤蹭上了她的,呼地朝着她的耳朵吹了口凉气:“蓉儿,明天我就要去县城了,在客栈住几天,连考五场要五天,足要十天才能回来。”
他那声音低沉喑哑,几乎是直直贴着耳朵吹进来的,听着和平时清冽舒朗的声音很是不同,带着些鼻音,更加诱人,纪蓉脑子里嗡嗡作响,慢慢回过神,已经被他抱着转了过来。
算起来,两人成婚这才几个月?尚算新婚燕尔,纪蓉之前还觉得不过是十天而已嘛,自己就感伤难过的,十分丢人。没想到其实景飞鸾也和她有一样的感受,不由得又有些心贴心的感动。
“十天而已,就好比……白驹过隙,一转眼就过啦。”纪蓉倚在他身上喃喃的说。
“一转眼吗?早晨睁眼为夫瞧不见你,晚上睡觉也没有你在身旁,这可不是白驹过隙,与我而言,更像是度日如年。”景飞鸾意味不明的看她一眼。
纪蓉何尝不是一样?
只是她听到景飞鸾亲口这么说,心里很是满足,面上偏要做出一副我无所谓的样子来,还大模大样的安慰他:“瞧你,哪像是要考试的人?最近两天书也看的少了,莫非是胸有成竹?若考不上……不会不会,你定是考的上的,只是我觉得,你要考,就要争个县案首才好。”
景飞鸾失笑,听她口气,自己得这个县案首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景飞鸾自认了解纪蓉,她处事低调和善,在他的观念里,纪蓉从不争这些虚名。没想到如今轮到自己身上,纪蓉却非要撺掇他争一争。
真是心爱的人在对方眼里有百样的好,一分的厉害也看出十分厉害来,幸好景飞鸾实力雄厚,不用纪蓉吹,也天生就有的。
两人腻歪了好半天,这才勉强撒开手。
屋里一天没进人,纪蓉把窗格支起一条缝隙,透透气通通风。
春天的风儿最是醉人,纪蓉坐在窗前看着景飞鸾在书桌前读书,心里面有一种甜甜的又淡淡的离愁。
第二天景飞鸾一早就出发了,莫正阳被留在家里看家,纪蓉送了他一路,直把他送到县里住的客栈,在客栈转转,把他要备考的东西又检查了一遍,才一步三回头的和余老头一起回了食馆。
牛车拉着她离开了东门县,在熟悉的官道上走着,纪蓉忽然就有了一种莫名的软弱感。景飞鸾不在她的身边了,这种认知让她觉得心头发慌,但转而想想,又觉得好笑。
她是什么时候变得那么依赖他,怎么在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时候,就已经变得离不开这个人了。
食馆里众人一如既往各司其职,客人们刚走了一波,店里有些空荡荡的,纪蓉只觉得自己心里也一样是空荡荡的,在食馆里帮着忙了一会儿,实在提不起劲头,只好提前回了晔湖村。
莫正阳正拿了刚剁碎的草拌着些食料喂鸡,远远的望见纪蓉回来了,朝她招招手。他头发今天随便束在身后,穿了身景飞鸾的蓝色短打,衬着一张清晰如同雕塑的脸,在阳光下英俊的不可逼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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