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道由心悟
一四四冯茂山下
一四五诸位……
一四六睁眼泥菩萨与闭目活道人
一四七何为立功课
一四四冯茂山下
黄梅冯茂山下,四面八方专程来者络绎不绝,但季春时节山遇大旱,那农禅一体自给自足的东山寺上至五祖,下到新入门者,白天大都忙于抗早保苗,入夜更是早早入坐了。当然,此间的修行,已然化入了农事,此中的坐禅,更似在将息人劳累的身体。因此那开法讲经,只能择日进行,而接见问疑求法更投师者,也只好方便安排了。
北来途中,一路已将志略兄硬塞的多余盘缠随缘散了出去,所以面对这一始料不及的情况,已是银俩基本告罄的慧能经东山寺专管山下事务的知客世明和尚协调,便以打柴自助的方式于山下客栈暂时安顿了下来。
慧能所在的客栈,入住的大多是远近专来投师问法者,当然他们对坐禅入道,便多有一种着迷的仰慕之情了。达磨九年面壁,慧可终日宴坐,曾粲不睡除梦,道信坐为根本,弘忍几十年肋不至席等等一言至此,人虽五湖四海,却都一见如故声虽南腔北调,心有共通乡音。那一脉相传静坐里的三昧至境,人人心神向往,个个如痴如醉,当然在此非常的忿围里,那对坐禅入道已有一己越来越清晰态度和鲜明立场更心里有数的慧能,就与这些人一时难有共同语言且显得有点儿个别式样的了……
白日忙于上山打柴,情有可原初夜在僻静处独自徘徊,也还说得过去但夜深入室于人皆坐之状视而不见悄然倒头便睡,不但叫人看着有些格外别扭,且还使人越想越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了。
一天如此,两天如此,有的人就有些看不下去更忍不住了,于是夜深在慧能上床之时,便总有人于坐中不是刻意清清嗓子,就是干咳两声,或是晃晃身子使床发出点儿吱吱呀呀的响动。这一切的一切,不但是同室同道的意气相通,还更有对慧能不满和鄙夷情绪的聚积了。
当然,天亮之后,用饭之间,总会有人三三两两交头接耳于慧能指指点点,随之便有更多的人向这个他们所谓的另类投来了不屑的眼神。但慧能的身心,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对周遭发生的情形,或是浑然不觉,更或是一点儿也不在心在意吧……
一四五诸位……
出世间人于世间意气,不但毫无二致,有时甚至还会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吧?因为此中人那意念的执著,有时不但或落执拗,且更生难以沟通的执迷了……
那天晚饭时间,几个年少气盛之人推推搡搡到了慧能跟前,“呯”的一声把一瓦盆撇在了桌上,接着一块儿将碗中的剩饭剩菜边往里赶,还边用本地方言高声戏谑:“多吃点儿,多吃点儿,吃了就睡,油才巴背!”而话音未落,便引来哄堂大笑。
慧能一愣之后,立刻反应了过来,这些人是故意来给自己难堪的。他知道,人不合众,难免会叫有些人受不了,这他多少有点儿准备。但他有些不太明白,此刻这些人的不礼貌,为什么会引来人的哄堂大笑呢?是没听懂的那几句话里有什么特别好笑的意思吗,于是转头相问坐在身旁的一位长者了……
人听了慧能的询问,似乎有点儿不好意思开口,稍稍犹豫了一下才放下碗筷轻声言到:“他们骂你是猪呢,只知道吃,只知道睡。”
猪!自己是贪吃贪睡的猪!慧能明白意思之后压下火气大声说到:“干活儿饿了吃饭,困了睡觉,请问有哪儿不对,又哪儿防碍得罪了几位?”
“干活儿饿了吃,困了睡,那你远来黄梅干吗?”一少年理直气壮。
“禅道坐为根本,祖庭之下,你只知吃睡,真为你感到羞愧!”一同室之人,更是有些愤愤。
……
是啊,禅道坐为根本,既为同路,人不知你为何如此,那看不惯,想不通也是有一定道理的吧?圆梦师父虽是告诫不可贸然宣示自己的观点,不也有教可择机而行吗?此虽冯茂山下,但又并非祖庭之中此虽东山信众,但又并非正式门人。于中大胆说说自己的真实感悟,是不是亦是一种相互沟通且投石问路的契机呢?渐静之中,慧能想想之后,便缓缓起身了:
“诸位,我可不可以说点儿自己的想法?”
“嘿!人家还有想法呢!”
“人为什么不可有自己的想法?”
“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
“诸位,我以为,道由心悟,不全在一坐吧?”
七嘴八舌之中,慧能底气十足的神态和语气,有着一种慑人的力道,居高临下的气势。
道由心悟!这话从一不显山露水且还被人瞧不上眼的南蛮樵夫口里吐出,人一时无不感到有些惊奇和诧异,因此饭堂顿然安静了下来。
“诸位,佛谓人言如来若坐若卧,是不解佛法真义吧?达磨祖师九年壁坐,唯传安心法门,人心安有归,筏亦可舍的吧?二祖随缘调心,那坐也只一缘吧?三祖不识玄旨,念静徒劳的语重心长,不就担心有人惟坐唯重吗?四祖一切诸法,悉在解脱,那解脱之法,不仅一坐吧?当今五祖见性直了成佛,更是着落得智般若,此又何关人之坐卧?”
慧能一连串似问非问的话音未落,早已鸦雀无声的饭堂便渐起啧啧称奇的声音了,方才嘲弄慧能的几个年少之人更是瞠目结舌,怯怯隐进了人堆……
“虽然如此,睡眠乃人入道障盖,亦是无可置疑!”正在这时,坐在慧能身旁的那位长者却沉稳起身,针锋相对了:“佛曾于人苦口婆心:无以睡眠因缘,令一生空过。人修行由坐入定,由定生智,由智入佛,乃是学佛千古至理,得道必须功课。放逸睡眠,不习静坐,何以入禅,何言玄旨,更何来见性成佛?”
此言一出,已是泄气的挑事者,似乎一下又找到了支撑,重新打起了精神
“坐为根本,岂能放逸睡眠?”
“不立功课,何以入佛?”
……
一四六睁眼泥菩萨与闭目活道人
修佛何为根本功课?得佛何是真正着落?活泼的生命,珍贵的人生滞于一坐,归于一坐,修佛又所为何来……
慧能一闻学佛功课坐为根本的责问,内里不由顿涌难抑的酸楚,因为他突然忆起北来途中问路一荒野小庙的情景了
料峭春寒里,山畔小庙十分寻常,但旁边一溜式样大小整齐划一的丘冢却格外引人注目。近身一看,坟头碑上全都无名无姓,惟一行“恭送尊者西行”的大字特别显眼。再一仔细,立碑年代不同,前后相距已百年有余了。
这怎么回事……
入得庙来,里面尘封网结,一老僧于中闭目静坐。上前施礼问路、问事、问法,老者似乎只动了一下眼皮而已,就再没任何反应了。好久好久,人惟一种醒不过神来的迷糊感觉
漠漠荒野中,潇潇冷雨下,墓垄凸兀旁,芜驳小庙里,睁眼泥菩萨与闭目活道人地老天荒相向而坐,痴痴傻傻的自己地老天荒于间站立,死寂死寂浑然一体之中,人真不知身在何处了……
恰好近午时分,一年轻村民来送供养,人见之后,即伸手示意不要出声,然后轻手轻脚走到老和尚的身边,不声不响放下盛水的葫芦,默默从怀里掏出一块红薯放进一旁的瓦钵,再静静点燃一支土香拜了拜菩萨之后,才示意有话到外面远远一颗大树下去说……
从村民那儿得知,百余年來,村里就有虔诚供养修行道人的传统,并将他们奉为最受敬重的活神仙。入住小庙者,要么是路过病倒被人照料后请其留下的,要么是人先栖荒野山洞,后因年老被再三恳请而来的。那些个坟头无名无姓亦无寿诞更无籍贯,是人根本就无从知道其一切。因为人既不说,问也不言,久而久之,反成了有所忌惮的神秘习惯了。村民还说,来送供养时,亦不可稍有打扰,万一尊者刚刚入定呢……
“刚刚入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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