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一看,已走到了老街,前面有一个小桌,上面有一个蜗牛壳形状的汤壶,是专卖油茶汤的,说起来也算是这镇子的口味一绝,前街后巷虽有不少人家跟风学卖,但其中要数这老街上卖的油茶最老最正宗最入味。
外头一看,顶上一个大布棚,下面几个人围坐喝汤吃饼。他一摸肚子,果有些饿了,于是上前要了碗油茶,回头到一个烧饼摊子下要了两张烧饼。
小宝也是脸熟的老客,虽然自己家也是卖这类小吃的,但是总由不住出来吃他们家的,这些人心里也揣着清楚明白,总笑着迎他,盼他天天过来光顾。
这时一看,他脸上红了一半,又显露着苦色,于是趁着递烧饼的当儿说了句:“今儿天冷,别冻着了。”
小宝抬头看了眼那烧饼老头,心里略略有些感激,见他一副心疼关怀的模样,倒是缓解了五分,就说道:“谢谢!我穿的还挺多。”
老头把了一把白白胡须,笑道:“这会又下紧了,赶紧去吃了滚汤暖和暖和。”
小宝答应着过去,在油茶铺子里坐下,不则一声地吃起来。
他也是个会吃造享受的人,手边有什么吃什么,这两叠饼子,一先搭在碗上,一半浸汤,一半悬空,喝一口暖汤油茶下肚,就一口薄脆烧饼,别人看了,直觉自己没他吃得香,口中渐渐生津。
也是这小镇上有能人,自古到今,一句名言叫做大隐隐于市,这话又怎么是空穴来风的呢?
就拿这做油茶汤的老大爷来说,人家都叫他赖头子,名号怎么就叫出来了呢?全是靠着他谢了一个圆疙瘩的顶,别看他其貌不扬,嘴皮却是最尖锐通透的,是远近最有名的名嘴儿,一出场调停没有不给他八分薄面的。
要说他活跃的时期,如今也问不来了,那时的人,都讲究名叫工分的东西,可以用来换衣换饭换东西,所有的社员都挤破了头起早贪黑地干活,把工分看得比自己的命根子还重要,倒也怨不得,这个东西却决定了那个时候人们的生活水平,可是人都精得很,都记得一句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的俗语,见这里干活不分老赖粗细,偷懒个一星半点的,没人知道,工分还是一样,又有所谓补助工分的东西大肆普及,因此,风气日下,各家各户的生活又变得焦躁荒谬起来。
赖头子就是这队里一个头子,主管着镇上的一只小队,春季领头出村进田踏车、拉田,秋季收割、放场、挑渣等事都是要由他带着,别的队里那样,却独他队里风气肃然,没人偷懒耍混赚工分,为什么呢?
因为他的眼尖,邻里左右,挑三拣五的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要说这是他天生的可就错了,人家惯会和人打交道,使的一手好到非常的捭阖交涉的法子,有干了几天活生闷气不服气要刺事的,早就被队里的小星儿给汇报去了,这小星儿也是他创的说法,一队三五人安插一个小星儿,都是他上门一番游说之后甘愿为牛做马的人,要说他怎么说的,可就真是秘语了,但左不过熟读鬼谷战国,右不过通晓古来各种奇闻异事,那时候的知识分子啃起书来像只饿极了的老鼠,倒也不在话下,可他咬着字义,学到心里,用到手上倒是出别人老大一截。
这些小星儿的心服口服真像是把心眼子扎到了他的身上,有个风吹草动就汇报,之后思想工作,再加游说笼络,再大的事也没有不完的。跟着的人逐渐学了些教益,也能独自处理了这些说话沟通的事,因此后面汇报更少,大家无比自觉,因此队里的风气并不是因为某种神圣的思想洗涤,而是因为一种彼此之间的暗流波动而形成的自立。
而赖头子由于这些小星儿的一二口五相传,加之外队里不明就里的各种闲言碎语,渐次的成了神一样的人物,你可别不信,那个年头,一个教书先生教的成绩好了,人家都叫他阚疃镇的神,别说这万人服帖的主儿了。
堪堪的青春年华老去,他却仍一直活在这种高高在上的自信中,后来,工分制没了,他的热度也逐次的消减下去,一辈子风花雪月没个稳定的,到老孤孤单单,虽也看透了这世态炎凉,却也要为生计考虑,于是潜心捣鼓起父辈的老玩意来,把这一碗油茶汤煮得左右皆服,这次却不同,一个好名气又传了出去,又有人招呼他往日的那些事来,因此油茶铺子每天人流不断,天冷天热都好来他这喝一口润肠通体的油茶,每每来喝都觉口味不同,却倒像是施了魔法似的都合心意,于是呼喝左右邻里都来光顾,他这口碑一叫也就叫到了老。
这些事小宝起初并不知道,来的多了,总听里面各色人物的五言六语,自己在心里又整合了些,大致也就还原了那个世态的面目,他吃的油嘴肚饱,起身就要走,忽觉衣服里少了什么,左摸右掏,想了想,原来是绿玉斗不见了!
他惊得退了一步,忽而又想了起来,自己早就把那东西塞到了小尼姑的被窝里。当时趁着人不注意,悄摸塞到她的手里,隔着黑黑的被角,阴沉的绿碧,仿佛能吸收她身体里的病气似的,他惊喜不止又出了神,就忘了拿回来,后来李奶奶等人过来,他更把这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这时回想起来,他却有些担心,生怕被李奶奶失手发现,更藏了起来,可就不好办了。
于是赶忙顶着雪花,出门而去,刚跨出门槛,那赖头子停下嘴里的水烟,挚给他一把褐褐的纸伞,他呆呆地接了,只觉这东西有些年头了,心里生怕用坏了,赖头子却也看穿了这心思似的,呼喝道:“去吧!送你了!”
小宝听他说话,心里完全不想反驳,笑着撑开伞面,说了一声“谢谢大爷!明儿还来,给您擦干净的回来!”
赖头子接着抽烟,一脸的褶皱也看不出是不是笑,也再没说话了。
小宝心里暖洋洋的,步伐又恢复了稳健,踏踏着清风白雪,往那诊所而去。
却说那绿玉斗似乎确有神奇之处,隐隐杳杳中进到慧音的梦里来,她沉头晕脑,只见天空一个硕大的绿色物体笼罩着一切,她越发觉得这绿色出现得奇怪,最后猛然发现这竟是个大如岛屿的茶杯,悬悬晃晃挂在天空之中。
略略地她觉得心地沉静了许多,那种脑胀脸热的感觉也逐渐没了,于是挣扎着发烫的眼皮醒来,手边暖暖滑滑有个异物,她通体摸了一圈,惊觉是梦里那个巨大茶杯的缩小版,心里直道纳罕。
再看去左右,只见自己身在诊所病床上,满屋一股子酒精药物味道,李奶奶和几个老奶都在边上为她诵经祈祷着,另有几人站在门口聊天,一掀被帘,只见外头呼呼北风不止,裹挟着晶莹玉色雪花漫天飞舞,瞬间就扑了她们一脸,她们就又赶紧放下了被,嗦嗦哆哆地拉着手说笑。
她见老奶们都闭目静心念诵,自己也有些说不出话,反而一动不动更加舒服,于是又闭上了眼,静静地在佛音中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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