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道自己当日去凉朔关找秋剑离之时便见官道粮运少了些许,而镇朔军斥候尽布北境四州,楚凌云绝不会不知沿途军粮缺损之事。且作为楚氏少帅,楚麟城定与其父常往联络,故而绝不可能不知军粮贪污一事。但楚氏父子却于此事保持缄默,楚凌云更只是向朝廷发来一封不轻不重的催粮折子。知情不报,险计连环,可不就为的是将朝廷上负责此事的人拉下来么?
到底是兵者诡道,楚氏父子一手策划这场将计就计,最后以国境被破之由给兰卿睿施压,逼之不得护其党羽。若是此计稍有纰漏,觋山防线真有什么三长两短,那楚氏五百年忠义威名便是彻底扫了地。但楚麟城身为谋策之人自是知晓其中风险,如今面上愤懑说着唇亡齿寒的理儿,可又是做给谁看?
“柳卿。”萧锦棠的眸光隔着灯架望向柳言萧,明灭烛光跃动在他墨玉一般的瞳底,掀起如狼一般的荧荧碧色:“孤只想听孤想知道的,懂?”
“是,请陛下恕微臣多言之罪。”柳言萧闻言,忙低声告了声罪后继续道:“原本五日是根本不够臣细查的,故臣为求速便命人沿着粮运官道沿途查访。在距寰州城三百里外的新洛城的驿官说军粮至此便只有四十万石。想来那运抵凉朔关的五十万石,还是镇国公那封催粮折的风声让不少手脚不干净的人讲军粮又还递回去的结果。”
“微臣便顺着此线回溯查证,专查沿途米行仓库,贼臣既贪粮食,必会寻地储存。今年北地雪灾,粮食少缺,这些贼臣定然会将米粮储存至凛冬,待到饥荒一起,便将粮食伙同奸商高价出售给百姓,借机大发国难财。幸而微臣判断未错,纷纷于各地米行寻到还未来得及销赃印有官印的军粮,只是数额大小不一,查证时间亦不足,故尚未详列账目。”
“……不思为百姓谋福,还欲啖我百姓血肉。当真都是些无法无君弃国弃家的……虎狼之臣啊。”萧锦棠冷哼一声,却是怒极反笑。
他心道自己身为天下之君,却只得于女儿闺阁之侧听得臣下报述民情,即便心知自己已有盟友,但仍深感有心无力。他明白,自己必须要握住天下的权柄,唯有如此,他才能对得住自己的誓言和不负楚麟城为天下而出仕的忠义。
楚麟城说的没错,要想天下河清海晏,必要匡纲立命。贤臣匡纲,君行立命。贤臣明主,方能国命纵横。
思至此处,他忽的想到萧锦辉监国之时那场寒灾。他常常听得那些能外出采买的宫人私下议论,说北地饿殍流民上京请命痛斥官场贪墨横行,可太子却忙于笼络朝臣对此并不上心,以至于皇城之下朱门之外百姓倒满大雪之中。现在萧锦辉已薨逝,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去年的寒冬,唯一不同的只是这皇位轮叠到自己手中。
柳言萧瞧着萧锦棠冷肃着一张脸,正欲开口劝慰陛下息怒之时却见着萧锦棠一面摩挲着自己腰畔玉佩一面缓缓开口。在那一瞬。柳言萧只觉眼前的小皇帝的心境似乎有些变了。他似在一瞬之间长大了,他端坐在一张再普通不过的檀木靠椅上,脊背挺拔带着君临庙堂的威仪。暖融的烛光映在他尚且青涩的面容上,明暗交接间却勾勒出几分如铁铸一般的明晰线条。
“方才柳卿不是说案有蹊跷么?那蹊跷又在于何处?”萧锦棠微微垂首把玩着腰间的玉佩,像是方才流露出的一丝怒气只是旁人晃神的假象。他语调轻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力。
柳言萧见此情形,亦敛去面上轻佻之色。他沉容肃禀,眉宇微敛却像是东宫事变他与萧锦棠夜谈之时:“微臣顺着新洛城继续沿途往回追查,却发现沿途只是盘剥。直到追至离京以北一百五十里处的易宿城时,便发现六十万石军粮在这一城之内便折损十万石。”
“胆敢鲸吞如此巨量的米粮,贪污之人必然会寻地储存。于是微臣连忙暗查玉京和易宿城周围的仓库和米行账本。发现有几家颇有名望的商铺都曾在一神秘老板底下购入了大量低于市价的米粮作为囤货。而在往上查,便查到了户部侍郎石简家中的管家石洪身上。”
柳言萧说着一顿,唇角微翘间竟是勾出了一线混沌笑意:“而于石洪的口中,微臣更知道了这收购军粮商铺背后老板的名字。其中一人,便是兰太师的亲侄儿,另一位户部侍郎陈思和。”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www.adouyinxs.co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