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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去春归,柳叶也吹作白雪,这件只属于他们二人的秘密,就这样持续了一年有余。
蝶儿的信,陶三郎都仔细留着,五百余封,厚厚的一沓,半数已经泛黄,整整齐齐地叠在一只瓦罐中,藏在他的床下。
这个时候,他已是十八岁的青年,而蝶儿,也已到了及笄之年——这个年纪,意味着一个女孩子已然到了可以出嫁的时候。
一家有女百家求。蝶儿虽是个穷秀才家的女儿,却出落得楚楚动人,又兼知书达礼,来提亲的人早便踏破了门槛。范秀才也似乎着急得很,为女儿的婚事关了私塾,忙得脚不沾地。
而这个时候,蝶儿写给他的信中,突然会出现些不明所以的句子——
“近日春光甚好,见枝上落着一对黄鹂筑巢,心中喜欢。”
“昨日描绣花样子,本欲做些牡丹,因新买了彩线,便绣作了鸳鸯戏水。”
“来日君若得良缘,不知心悦何样女子?”
陶三郎看得一头雾水,便写了些“新做了一副弹弓”,“牡丹也好看”,“婚姻大事须由父母做主”云云回了她。
那之后,蝶儿写信给他的次数,莫名其妙地变少了。
看着媒人在隔壁出出入入,陶三郎的心中像压了一块大石,他愈来愈变得躁动不安。到了无人的夜里,他就把蝶儿的信取出来,反反复复地读。
但是他又能做什么呢?这么久以来,他与蝶儿甚至连一句话也没有说过,没有唤过她的名字。男女有别,那私相授受之事一旦传出去,会是怎样不堪的局面?她终是要依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人的,而那些深藏在他们心底的秘密,却注定永远无法见到阳光。
但是,某一种强烈的冲动,却在少年心中酿酒一样变得愈发醇厚,炽烈。有那么多的话,那么多的心事,他还没有来得及告诉过她,没有当面与她说过!也许这一生,都将没有机会了。
他将所有心事写满了几张纸,但是最终,只是把他们一点点撕碎,抛入了火炉之中。
在那个春光旖旎的清晨,少年辗转反侧了许久,终于做出了决定。
他悉心梳洗一番,换上自己最好的衣裳,不管不顾地冲到范夫子家的大门前,等待着那个窈窕的少女出现。
陶三郎踱来踱去,几乎把地踏出深沟来,在心中把那短短几句话演练了千百次。那一丛凌霄花又开出了朱红的花朵,细小的花瓣像是心头的朱砂痣。
从晨光熹微等到正午,蝶儿还没有现身,陶三郎摸着咕咕作响的肚子,丧气地垂下了头。
正在这时候,他见到一袭葱绿色的衣角,从那凌霄花后转了出来。
陶三郎猛地抬头,觉得灵魂都离开了躯壳。他第一次离蝶儿那样近,她光滑的肌肤犹如上好的瓷器,清秀的眼黑如同点漆,那月牙似的眉,花瓣似的唇,一下子撞到了他心底。
看见他,蝶儿有些意外地逡巡几步,低下眼,雪白的肌肤透出红晕,如同出水的莲花瓣一般。
“你.....我,我有话对你说。”陶三郎一个箭步上前,调匀了呼吸,用尽毕生的力气挤出这几个字。
蝶儿的眼中,闪出繁星般的光芒。
她摘下一丛凌霄花,低下头轻轻捏弄着。
“我,我,其实我......我!”这句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了,陶三郎的额头沁出汗珠,头脑中嗡嗡作响,一片混乱。
——自己是那样糟糕,如果她不喜欢他,再不理睬他了怎么办,该有多么难堪啊!她会说些什么呢?会不会立刻就翻脸了呢?如果范夫子知道,爹娘知道,左邻右舍知道,又该......
“我,其实,其实......”他磕磕绊绊地说,像是被施了夺魂的术法,双手冰凉。
就好像,他一下子被分成了两个人,在深心里激烈地搏斗着。
一阵风起,凌霄花发出一阵剧烈的战栗,晃成了一大片朱红色。
蝶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见到他张口结舌的模样,怔住了。她眼中期待和热切的光,被疑惑和急切取代,一点点黯淡下去了。
“我,我......”
陶三郎把手放在胸口,挣扎着说了最后几声喃喃自语,颓然别过了头,嘴唇蠕动几下,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蝶儿瞪大了眼,两行泪水唰地流了下来,又是失望,又是愤怒,扔下揉碎成泥的花,双手掩面跑回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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