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苍笑道:“说吧,今日难得休沐,去哪玩?”
孙德或道:“我打算去长安城郊。”
“为何?”
“我掐指一算,一个时辰后要打雷下雨。”
江苍这才反应过来,问道:“你有办法弄到电了?”
“试试。”
沉惜站在一旁,没有半点忸怩,仿佛与他们是多年好友一般,还向江苍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我们认为,电是能用的,问题在于怎么能控制电。”
“控制电?”
“小道士总有办法的。”
“……”
孙德或让人制作了许多风筝,在上面贴了小铁片,狂风起时,他把这些风筝都放飞,且将挂风筝的棉线接到他制作的各式各样的物件上,有奇怪的瓶子,有一团团的铁丝,有竹炭丝,甚至还有火药。
“小道士已经试过很多次了,但雷雨天不是常常能有。”
江苍与沉惜站在一旁,解释着前方的场景。
“大开眼界。”沉惜道:“我们为何不带伞?”
“忘了。”
狂风吹来,沉惜显得很期盼,却道:“我好害怕,我们会被雷噼到吗?”
“不会吧,应该不会……”
忽然,天边有闪电落下。
沉惜尖叫一声,一把拉住江苍的手。
“轰!”
一声雷响,大雨滂沱。
“跑开!”
孙德或忽然大叫一声,转身就跑。
江苍与沉惜跟着他跑,之后趴在地上。
只听身后“彭”的一声响,泥水飞溅。
等三个年轻人再爬起来,已完全成了落汤鸡。
“哈。”孙德或却是笑了一下,拍掌道:“我捉到了!我刚才捉到电了,你们看到了吗?”
“看到个屁。”
“我看到了?”沉惜却很兴奋,道:“水瓶子里,白闪闪的,那就是能被控制的电吗?”
“对,就是那个。”孙德或重重一挥拳,很是高兴。
江苍不由一抹脸上的水,摇头笑起来。
沉惜也笑得很开心,紧紧搂着他的胳膊,自然而然的。
……
但也就是在这一年夏天,时任京兆尹的江春将独子赶出了家门,而等江苍转身要走了,江春竟还能更加发怒。
“敢走?!我告诉你,你踏出这个门一步,我再没有你这个儿子!我……往后我所有的家产留给荻儿,你看看她,再看看你。”
“你现在知道姐夫好,当年还不是反对。”
“你,你个混帐!”
年底,王师北定燕云,班师回朝。
几个年轻人在李昭成家中聚会。
“给你引见一下,这是俞德辰,我也不知他在军情司中任何职,机密。你随我叫他木鱼就好。”
沉惜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礼,道:“见过俞兄。”
俞德辰拍了拍江苍的肩,道:“一转眼,连你都长这么大了?打算何时成亲?”
“就明年。”江苍嘿嘿笑道:“正好战事结束了。”
“那可未必。”李昭成道:“朝廷很可能是一鼓作气灭了赵宋。”
俞德辰听到这句话,稍微眯眼看了沉惜一眼,却没多说什么。
唯有孙德或留意到了师兄神情的变动。
宴后,师兄弟二人独处,孙德或便问道:“师兄,有何不对吗?”
“见到她之前听你说起,我便奇怪,如何有女子能是这般磊落大方的性情?”
“有甚奇怪?”孙德或道:“江荻也是这样啊。”
俞德辰脸色暗然了一下,道:“问题在于,沉惜是江南来的。”
“你怀疑她是……”
“还不好说,我去舆情司走一趟吧。若没事最好。”
“哦。”
孙德或由此开始担心起来。
转眼到了建统六年,王师已在攻伐江南。
官府的报纸都增到了五类,时报、军报、农报、文报、商报,但江南攻城掠地的消息来得太快,往往难以细表。
于是越来越多的民间报社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江苍、沉惜还在文报上发文,与世间的假道学们争论不休。
他们甚至开始抨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主张民间男女可自主婚嫁,引得许多大儒盛怒。
只是天下一统在即,时人都在期待着这久违的大一统,这些报上的争论只限于那个小小的版面。
孙德或一直忧心忡忡,担心沉惜是江南派来的细作。
但直等到临安朝廷投降的消息传来,舆情司都没有捉拿沉惜。
而就在这年十一月初六,江苍没能等到江春的谅解,却还是决定与沉惜成亲。
“她真不是细作吧?”孙德或翻看着手中的请柬,道:“这么久了,若是细作,舆情司不会查不出来。”
“此事越琢磨越蹊跷。”俞德辰道:“她与江苍的相识太巧,那些观念也……”
“江荻说,江苍之所以有那些想法,是从小在陛下身边耳濡目染。可沉惜怎就同样生出那般想法?”
“除非她故意附和,他是故意接近江苍的。”
“哇,师兄你猜了这么多,也许全是错的。”
“也许是舆情司太过无能。”
不论俞德辰如何说,到了初六,江苍与沉惜还是如期在他们的宅院里成了亲。
孙德或喝完江苍的喜酒,到最后都没见舆情司来人。
“啊,师兄果然猜错了。”
孙德或醉得趴在林子肩上,道:“林哥哥,你怎么能重用我师兄呢?他眼光不行的,不行……”
新房中,红烛摇晃。
江苍掀了盖头,坐在榻边,有些紧张。
“官人。”
“嗯?”
沉惜犹豫着,道:“大姐让我不必告诉你,但……前些日子,舆情司找我谈过一次。”
江苍一愣。
“我确实是未出阁就赎身了,但不是自赎的。”沉惜低下头,道:“是宋廷官员赎的,他们让我北上,偷火器的图纸、打听朝廷的意图、收买朝廷的官员,但我什么都没做,我一开始是想接近你。你带我见小道士那次是我离武研院最近的一次。但那天……那天我握着你的手,是因为真的不想再回临安……我在长安,见到了你姐姐,见到了严相公,还有你,我很想要留下来。”
红烛照着江苍的脸,他似在发呆,没有回答。
沉惜有些紧张,道:“一开始,我是在故意附和你的观念。但你说‘人无贵贱’,说到我的心里,我……那时就真的仰慕于你。对不起,我不该瞒你,因为我很怕……”
她紧紧攥着红绸,害怕江苍生气而起身离开。
很久之后,江苍握住了她的手。
“我很小的时候就随在陛下身边,旁人都追随他建功立业,但我却更留意他闲聊时说的一些话,应该说是……思想。”江苍低声道:“认识你之前,我很孤独,他们都上战阵,仿佛我是懦夫。”
“你不是懦夫,你也不会孤独,我相信总有一天世人会理解你的。”
建统二十六年,京城。
李瑕看着手中的辞呈,道:“朕本以为,你能任一届宰执。”
“陛下缺的从不是能处理政务的宰执。”江苍是四十出头的年纪,正值壮年,长须翩翩,在殿下一揖到地,应道:“陛下神姿天纵,有无尽抱负,有无穷英略……”
“说人话吧。”
“如今这天下,有人守国,有人开疆,却少有人像臣这样从小就在琢磨陛下的思想,臣觉得陛下的思想是个宝藏。臣想游历天下,观察民俗,再回乡办报、写书,为后世将这个宝藏开采出来。”
“那朕要不要把脑袋打开给你看看?”
江苍吓了一跳,道:“陛下一定是在与臣说笑。”
“你确定格物院无你,不会有影响?”
“陛下不可小瞧了年轻人的才智,臣已不能应付他们,才是臣告老的原因。”
建统三十九年,川蜀,庆符。
“卖报,卖报,最新的民学报,天花疫苗详解、新大陆物产介绍、符江书院扩招……”
骑着二轮车的妇人一边吆喝着一边驶过长街。
城门处,有老儒怒气冲冲地挥手大骂道:“江乐山在哪?老夫要与他当面辩论!”
一对五十多岁的夫妻从城外采药回来,见此情形,绕道走开。
“吴伯清既然真来了,你不与他辩一辩?”沉惜问道。
江苍一手柱着拐杖,从容而行,道:“这些程朱理学的大家要的是世俗皆按他们的主张,那只要时人眼界开阔,思想百花齐放,他们便算输了,还辩什么?”
“真理越辩越明嘛。”
“你这老妇。”江苍笑了笑,最后道:“境界比我还高了。”
“可见学无贵贱,只看用功于否。”沉惜道:“我比你用功,境界当然更高。”
夫妇俩就这样缓缓走进城中,那边吴伯清还在怒骂。
“江乐山,你宣扬异端,不怕被问罪抄家吗?”
沉惜便对江苍道:“他说我们宣扬异端呢。”
“你知陛下是怎么和我说的吗?”江苍道:“他从不害怕开民智,相反,他相信只要不桎梏民间思想,我华夏必能永远屹立于世界之林。人之寿命有止尽时,社稷亦有止尽时,但传承无止尽,民强、思想强,国就强,世世代代。”
说到这里,他拐杖一指,又道:“所以当年我向陛下辞官时说,种土豆的人多,种思想的人少,得有人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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