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人头掉落在地上,是年仅三十岁的北条时宗。
由此,镰仓幕府在血泊之中轰然落幕。
在肥后,唐军士卒抬起火铳,“砰”地击碎了东瀛名将少贰景资的脑袋。
在平户,安达泰盛半边脖子都被砍断。
在筑后、周防、长门、石见、伯耆、越前、能登……倭国在每一个战场上都有数十或上百的武士迎上唐军,其后纷纷被杀死。
曾经最具荣耀的武士们,在无情的刀枪面前像是被扫荡的秋叶一般。
六月十六,北平。
李瑕看过了从东瀛回来的战报,放在一旁。
他再次从屉中拿出那本小册子。
这是他记录自己的新王朝与元、明两代有哪些不同的册子,打开来,左边那一页画的是明疆域,右边则是新唐如今的疆域。
相比天下刚刚一统之时,里面已经写了很多新的内容,此时则添上了两个字。
“平倭。”
上辈子历史学得不算好,但恰巧听说过明开国时与倭国的一些外交之事,譬如倭国曾斩杀明朝使节,言语傲慢。明太祖曾一度大怒,欲伐倭国,最后却作罢,只留下那一首“异日倭奴必此变”的诗。
李瑕将此引为教训。
虽然他心里很清楚,只要这个由他改变过历史的国在往后的岁月里不会被故意禁锢、被故意愚化,只要不经历那三百年的奴化统治,根本不需要害怕倭国。
他每次翻看这个册子,都会在心里告诉自己“都已经改变了。”
他这一辈子,从在钱塘县衙睁开眼之时起,就时常在想多活了一世该做些什么,于是二十五年间一统天下还不够,吞高丽、灭东瀛。
总之李瑕心中,更多的还是这种隐隐萦绕在心中的对后世的担忧,一种能做多少做多少事的心态。
思忖良久,他在册子上又写下了“教化”二字。
这是他接下来要做的,开疆扩土之后,自然是要安邦固疆。
才收好册子,关德从殿外进来。
“陛下,几位大臣们到了。”
“召。”
今日东瀛战报才递回来,诸臣们首先讨论的还是这方面的事。
“如今东瀛基本已平定,倒还有些小麻烦不断,诸如一些逃走的武士当了刺客,袭击我们的官吏;岛上道路不通;而要教化当地百姓,书籍倒是已在刊印,只是愿意随船过去的读书人却还少……”
这边还在说着,却有几个御史站了出来。
“陛下,臣等有本奏。”
“奏吧。”
“昔赵宋平江南而不嗜杀,今姜才、张顺、张贵、吕师夔诸元帅伐东瀛……”
李瑕打断道:“可有屠杀平民?”
“臣虽未有所耳闻,然……”
“既非屠平民,王师出征杀敌,有何不妥?”
“所谓上兵伐谋,其次……”
李瑕再次止住了臣下的禀奏,道:“这样,如果将士们杀其武士超过三十万了,你再来弹劾。”
“可倭国都没……”
“朕都没让你赞朕仁义,还不退下。”
“臣等遵旨。”
建统十九年,九月七日。
本州路、平安府。
这里曾是东瀛的京都,如今已成了本州岛上的府治之地。
一间酒肆之中,史恢与范学义正对座而饮。
因为史恢终于致仕了,他决定跟商船到海东路尚庆府去定居,范学义请他喝顿酒给他送行。
“你请老夫喝酒,你却不肯喝,哪有什么诚意?”史恢笑呵呵道:“放心,清酒,不醉人。”
范学义却还只肯小抿一口,算是给史恢面子,道:“下午还有公务。”
“随你吧。”史恢道:“等我回了辽东,自喝我的烈酒。我这年岁,这次一别,你我就是永隔了。”
“好吧。”
范学义只好将一整杯清酒饮了。
这里的杯子很小,其实也就只有一口。
“你呢?”史恢问道:“你往后是何打算?就一直留在这?”
“不会。”范学义摇头道:“我有个郝兄弟如今在西域军中,来信说往后还想建功立业,终是得到西边去。我想等任期满了,看能否调过去。”
“年轻人就是能折腾,从最东到最西,了得。”史恢凑近了些,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要续弦一个东瀛女子?旁人都是玩玩,最多不过纳妾。唯独你……”
范学义抬了抬手,道:“要治理东瀛,总要有人带头。何况,久美对我确实是千依百顺,她还打算随我到西域。”
“你真是。”史恢摇了摇头。
“对了。”范学义岔开话题,问道:“这间酒肆也是贾氏的产业?”
“是。”
“贾氏背后靠山是谁?莆先生是何人?”
史恢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贾氏便是贾似道的产业,宋亡后当过右相的幕僚。莆先生以前只是他身边一个小厮,如今跑到这东瀛来反倒充作大户。说白了只是商人,你怎么问起他们?”
范学义道:“打听到有人要刺杀贾氏,官府给过提醒,这些商贾毫不理会,由得他们。”
“放心吧,他们有分寸的。”
史恢说着,摇了摇头,叹息道:“也不知这些刺客何时能完全铲平。”
“小打小闹而已。”
两个又叙了几句话,史恢起身,道:“走了。”
“我送你出城。”
史恢要在城外坐船到神户港,再从港口坐海船。如今本州岛海贸繁忙,商船络绎不绝,倒是方便。
他们边走边说,只见路上不再见到那些带刀的武士,却多了衣冠楚楚的平民。
鸭川河边,有人在跳风流舞,祈祷稻米、蔬菜丰收。
也有些歌舞伎团在表演,往来的商贩看了往往会给些钱币,周围还有平民在卖些茶点,十分热闹。
史恢却懒得看这些,有些迫不及待地登上小舟,向范学义道:“老骥伏枥,壮心不已,如今连平两国,州县治之,老夫心愿已了,这便安度晚年了,告辞。”
这番话是他想了很久的,之前与别的同僚辞别已说过一次。范学义因公务繁忙,来得晚了,反而能送他上船。
“再会。”
范学义是军人风范,拱了拱手,目送小舟离去,转身回城。
走了好一会儿,前方有一群孩子从樱花树下跑过,嘴里还唱着歌。
“明日香河水,流逝似飞禽。上游生翠藻,下游会同心……”
范学义目光随着他们,见他们穿的都是学堂发的生员服,不由笑了笑。
忽然,一道身影从樱花树下窜了出来,破风声便到范学义面前。
“去死吧,汉人!”有人用倭语大吼道,声音很是振奋热血。
范学义连忙避过要害,腹下一痛。
但电光火石之间,他还是迅速拿住对方的胳膊,反手一捅,将对方手中的短匕扎到对方体内。他敢独自一人微服出游,仗的便是这样的身手。
“噗。”
那刺客终于先倒在地上。
范学义捂着伤口坐下,四下看了一眼,向远处那些吓呆了的孩子们招招手。
“你们几个,帮我去河边喊守卫过来好吗?”
那几个小孩彼此对视了一会,商量了几句,竟还真向河边跑去。
却还有两个孩子留在那,四下看着。
范学义低头处理了伤口,抬头问道:“喂,你们在做什么?”
“我们看看还有没有坏人要来刺杀你。”
终究是学堂的学生,汉话说得十分流利。
不一会儿,已有守卫从河边赶过来,范学义拿出令符吩咐了几句。
便向那些孩子玩笑问道:“我该怎么答谢你们。”
其中一个孩子十分兴奋地抬头看着范学义,目光狂热,兴奋道:“给我们美味的饭团吧!”
范学义不知饭团有什么好美味的,递了一串铜板过去,道:“去那边买烧鸡吃吧。”
樱花树下,武士的尸体搬走,几个孩子们则已欢呼了起来。
更远处的河边,风流舞的鼓乐还在隐隐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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