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家是个苦命人,夫家本姓谢,大号谢太平,因此旁人都叫奴家太平嫂,是三门洋塘村人。前两年夫家染了时疫丢下奴家和孩子先去了,今年六月又没了孩子,便有村中无赖便撺弄旁人要将奴家赶出家来,想要谋夺家中的桑园。幸好老天庇佑善人,让奴家过了这关,又在外面开了个小酒铺,日子倒也还过得去。却不想飞来横祸,一伙倭寇突然冲入村中,逼迫我等修筑壁垒,想要拿那里当成巢穴。引来官军前来攻打,放火烧村,奴家不得已上了贼船,刚出了河口,却遭遇官军的截击”
周可成听那女子叙述,却越听越是耳熟,心中暗想不会这么巧吧?他想了想,小心问道:“敢问一句,贵村在码头旁是不是有一间蚕花娘娘庙?”
太平嫂一愣,问道:“不错,您怎么知道?”
“那蚕花庙门前是不是还有一棵老槐树?”
“正是!”
“那无赖可是叫谢三?”
“不错,老爷您怎么知道的?”太平嫂大吃了一惊,惊恐的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汉子,只怕又遇到了什么厄运。
“呵呵!”周可成干笑了两声,对眼前这妇人的目光和善了不少。自己虽然与眼前这位妇人未曾相识,但从某种意义上讲对方可以算是自己的贵人了,若非借了蚕花娘娘显灵这个由头,谢三之死也没有那么容易就抹了去,自家发家的第一桶金也没法赚的这么轻松惬意。既然对方今日落得这般田地,自己伸出手帮一把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我是做生丝买卖的,也曾听说过你们洋塘村蚕花娘娘庙十分灵验,还曾显灵惩治恶人,想不到这一次娘娘竟然连自家的神位都保不住!”周可成叹了口气:“小娘子,既然我们在海上相遇,也算的上是有缘。要不这样,我派人用小船送你上岸,你自回家去可好?”
“回家?”太平嫂苦笑了一声:“整个洋塘村都被烧成了一片白地,桑园也被砍光了,奴家哪里还有家可归?”
“这个,那我给你十两银子的盘缠,你自去投奔娘家人可好?”
太平嫂跪下磕了个头:“奴家若是有娘家人可以倚靠,当初又怎么会被谢三那个泼皮欺压?老爷您好心给银子,可奴家一个弱女子连自己身子都保不住,有银子又有何用?只会被人劫了去。若是老爷真的可怜奴家,便请收下奴家做个仆役便是了,洗洒烹调、奴家也都还做得!”
“不到旧社会,不知道新社会的伟大呀!”周可成叹了口气,自己在穿越前看冯梦龙的警世通言,看到杜十娘怒沉百宝箱这一段,会很奇怪既然杜十娘有那么多体己首饰,在识破李甲的真面目后为何不带着百宝箱跑路,却与百宝箱一同沉入江中。穿越之后才明白在古代社会一个妇女如果没有丈夫或者家族的庇护下场是无法独立生存的,像杜十娘那样出身妓家,没有家族庇护,寄托了全部希望的丈夫又变心的,就算有百宝箱在身,也已经是无路可走了。
“也罢,既然如此,你便在船上先呆着吧,等到了目的地,再做决定不迟!”周可成对手下吩咐了几句,让其在底舱和其他妇女一起安排个床位。待到太平嫂退下了,周可成看了看岸上的烟火叹道:“官军打倭寇,却把百姓的村子都一把火烧了,哎,梁园虽好,终非久留之地呀!”
杭州,巡抚衙门。
一连两天的阴雨,将屋外的庭院变得湿漉漉的,就连人的心情也变得阴沉起来。项高坐在书房里,百无聊赖的翻着一本汉书,班孟坚精彩绝伦的文字也变得索然无味,他忍不住站起身来,推门来到游廊上,看着外间庭院里的老槐树,禁海政策已经执行了两个多月了,怎得还没有捷报传来呢?作为朱纨的心腹,整个禁海政策可以说是他项高一手筹划的,他很清楚禁海政策的政治基础是多么的薄弱,而反对派是多么强大,别看眼下朱纨如何威风,只要战事稍受挫折,浙闽两省的缙绅官吏的弹章就能把他朱纨活埋了。因此他选择了以静制动的策略,即先分兵严守水口,断绝双屿与大陆的联系,这样一来那些外国海商自然无法获得生丝等中国商品,时间一久便会离去,到了那个时候再围攻双屿自然事半功倍。但这种静守不可能是无限期的,作为一个在官场混迹了二十余年的老手,项高很清楚越是位高权重之人,就越缺乏耐心,态度就越是变幻无常,所以要想做成一件事情,就必须在有限的时间内把事成办成铁案,这样才不会因为朝廷的变卦而导致半途夭折。
“项兄,项兄!”
正当项高看着庭院的老槐树,想着自己的心事的时候,外间传来了朱纨的声音。他赶忙整理了一下衣衫,去迎接自己的上司兼好友。
“子纯兄,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这么高兴!”
“项兄,来,你看看这个!”朱纨那张清瘦的脸已经涨的通红,他将一张纸几乎戳到了项高的脸上:“衣冠中人竟然如此无行,简直是斯文败类!”
项高有些莫名其妙的接过那张纸,看了两遍,脸色大变:“这些都是真的?”
“十有,这两名贼首一个是平户的倭人头目,另外一个是汪直的义子,都是贼中的魁首,岂会随便乱说的?再说这上面说的有名有姓,时间、货物的多少也都一清二楚,就算是编造的,哪有编造的这么齐全的!”说到这里,朱纨冷笑了一声:“余姚谢家父为状元阁老,子为探花,一家为宦者十余人,何等名声,想不到背地里竟然是海贼的窝头?不但当窝头,还拖赖货款数十万两,引来海贼讨账,当真是想不到呀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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