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婵想了很久,这才把思路整理出来。
苗神七十年前消失,是因为被阿婆盗走了阿翡,他与阿翡本来就已经算是一体的了,阿翡离身的负影响很快显现出来,苗神开始急速衰退,以至于到了后来只能囚于星月石窟,附近的猴子会定期给他送一些食物维持基本的生机。但是补给的速度永远赶不上生机流逝的速度。苗神本来在徒阿水龙寨的事情之后就已经存了退意与失志,在星月石窟一待就待了近七十年。
万历一百三十一年,苗疆神坛一分为三,秦如意退居西南创立翠谷神坛,更名为苗溪祥。万历一百七十二年退位于苗若婵。在其间的某一年,苗神必定经历了一次非常虚弱的阶段,即便有猴子每日的果蔬补给,仍然开始显出了天人五衰之象。在这个时候,他想起了自己的弟弟。经过他几十年的生机补给,卫成炎已经逐渐恢复了一般婴孩的身体,开始能够正常存活,甚至因为苗神的生机与别人不同,这生机中有了一丝翡翠蛊的意味,所以卫成炎在后来长大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发现自己的身体对大部份毒素是免疫的,当时的他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回到这里,苗神发现卫成炎已经足以正常长大的时候,便设法终止了借命之术,进而扭转了借命之术的生机之道。卫成炎自小在中原神坛长大,又是之前苗神特地交代要好好照顾的人,林绕梁自然当成了亲生儿子一般看待,好吃好喝地都少不了,除了每月十五的衰弱的日子,其他都很正常,卫成炎不负众望地长成了佳公子。只是或许只有林绕梁一个人心惊胆寒,因为长大后的卫成炎眉宇之间与当初盛极的苗神,简直太像了,唯一好的地方就是这九州见过苗神真身的人,秦徒阿,祝坛主都失去了下落。林绕梁心情复杂之中,大致也应该是猜出了卫成炎与苗神的关系。
每月的十五,便是苗神吸取生机的日子,这段时间的卫成炎会很虚弱,基本上都会待在自己的庭院中不会出门,吃食都由下人送来,这样的日子一般会持续三天,情况会逐渐好转。当时请了很多大夫去看,但是都没有能够看出是什么病症。林绕梁约莫就跟明镜似的,心中有喜有忧,喜的是苗神并未仙逝;忧的是卫成炎的身体恐怕经不住太久。若婵估摸着后来林绕梁将卫成炎送到南方,也是存了一些寻找苗神的想法。既然不在北地,要么就在西疆,要么就在东州。若去西疆,曾经见过苗神真身的苗溪祥也许会意识到什么,稳妥起见,他将卫成炎送到东州,送了他一个卫姓身份,从此在峻栖神坛潜伏了起来。林绕梁没有想到的是,卫成炎后来被派到了翠谷神坛观礼,但是七十年过去,阿婆对苗神的熟稔度已经淡化到不足以让她在见到卫成炎之后产生其他联想。她除了觉得熟悉,除了加强悔过壁的守卫,并未做其他任何举措。
不得不说天意如此。
靠着卫成炎的生机,苗神渐渐恢复了一些体力,他养精蓄锐地等着,他也许应该是不恨秦如意的,若婵总觉得,想象中的苗神,如果真地想要逃离星月石窟,会有很多办法,他好像在等谁,好像真的是在等徒阿,安安静静地,跟之前雷厉风行的时候完全判若两人,他甚至能够耐得住寂寞,在一个小小的空间中待上数十年。若婵觉得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看透过这个人,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也就像从前江湖的传说中一样神秘诡谲,也就像奇门遁甲一样让人难以捉摸,这个世界上也许只有徒阿是懂他的。
直到万历一百七十二年,翠谷神坛举行苗神大祭,也是苗溪祥传位于苗若婵的大日子,宣告着翠谷神坛坛主的位置从此由她接任。在这场大祭中,卫成炎作为峻栖神坛的副左使被派来观礼,此间阴差阳错,两人发现了星月石窟,但是最终只有若婵一个人进去了,卫成炎与苗羽的第一次见面擦肩而过。若婵带着阿翡,重新见到了阿翡以前的主人。
得了阿翡的苗神重塑了肉身,之后对于生机的需求逐渐增加,于是在峻栖神坛带走了卫成炎。
若婵有时候心里会想,亲兄弟之间难道真的是有心灵感应的吗?苗羽如何知道卫成炎一定会答应呢?还是这只是作为曾经三坛之主的骄傲,想要的东西,从来都须得光明正大地取,且算得准对方不会拒绝。
若婵心中此刻气得很,却又无话可说。没有苗神之前的温养,不会有之后的卫成炎。
但是若婵看了看他头上的白发,皱了眉头,她轻声问道:“这生机必须是你才能给吗?”
卫成炎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乎料到她在想什么,截住了她的想法:“是。”
与苗羽无关系,不行。
即便有关系,也不行。
若婵红了眼睛,沉默了半晌。
逻辑已经比较清楚了,阿翡就像一把启动苗神的钥匙,苗神重塑肉身的开关在这儿,但是开关一旦被打开,源源不断能够提供生机的只能是另外一个更庞大的能量来源,阿翡是远远不够的,所以卫成炎来充当了这一个角色。
若婵问道:“苗神的意思是,找到徒阿就可以了吗?”她其实不敢想这份生机取舍之道是不是还能再被逆转。
“你觉得林坛主知道你的身份吗?”她继续追问道。
卫成炎点点头:“老头子精明着,应该早就猜到了,不然不会突然派我南下。”说罢他沉吟了半晌,“但是这件事情应该没有其他人知道。”
若婵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此行的讲法应该要推后了,既然林坛主知道就好办,只需要直接告知说苗神可能在洛阳,相信林坛主原本想办这个讲法的,都要给弄得没心思了,必须得着手派人搜查,还不能让别人发现,兹事体大,要是消息传了出去,则后果不堪设想。就这功夫,够把讲法推后一段日子了,自己进入洛阳的事情,最好也不要声张出去。
若婵眉头皱了皱,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了土地庙的那个地下房间。从摆设等等来看,她有一个大胆的猜测......秦徒阿与苗神,或许早已经成婚了,但是出于某种原因,这个信息没有公开,那件嫁衣应当就是徒阿成婚当天穿的。
那接下来的行程已经很明显了。若婵走到卫成炎面前,杏眸盯着卫成炎褐色的眸子,说道:“你怎么跟林成溪说?”
要说实话?
卫成炎圈住若婵的身子,鼻息之中嗅着她的发香,低声道:“成溪不会为难我。”
若婵一噎,这句话说得真是让她感觉很是不爽,她斜着眼看上去:“怎么,卫公子的魅力连姐姐都不可挡了?”更何况还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
卫成炎嘴角微微一勾,将圈住若婵的手箍得更紧了,深褐色的瞳孔中溢出了笑意:“啧啧啧,只可惜名草有主了,我的妻子来头不小,成溪恐怕惹不起。”
妻子这个称呼来得很突然,若婵反应了一下,眼睛睁得大大的,忽而心就像是碎花铺满的小山坡,微风吹过,酥酥麻麻。她晶亮的眼睛看向卫成炎,难得见他眼中闪过一丝紧张,虽然被很快收敛起来了。
若婵眼珠子一转,转头没说话,勾起的嘴角却泄露了她的思绪。
卫成炎见她没有回答,手圈得更紧了,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继续道:“还是等事情结束之后吧。”
若婵心中一痛,双手覆上他的脸,坚定地说道:“你不会有事,我也不会,等事情结束,我们就去找一个好地方躲起来,再也不管这些芝麻谷子的破事儿了。“
卫成炎“噗”地一声笑了笑,点点头,方才淡淡的凝滞的气氛被打破。
是啊,未来既然未来,那此刻无需多做担心,尘埃落定之后就带着她游山玩水,看尽九州风光,又有何不可。像是期待起了那样的日子,卫成炎此刻眼中尽是温柔。
两人温存了没一会儿,门口就传来了不雅的敲门声,卫成炎皱了皱眉,这个地点,这个时间,不该有人过来。两人对视了一眼,卫成炎示意若婵待在屋子里等着,他这就到了门口处,倒要看看是谁这么煞风景。
若婵跟着出来了,然后就看到了这么一副场景,卫成炎一脸愕然,面前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小小的林成傲。此刻林成傲眼眶通红,看到卫成炎眼泪更是就跟开了闸的洪水一般堵都堵不住,哇啦一声就大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拿着卫成炎的衣角擦着鼻涕。
“三......三哥!你不仗义!我找你找得这么辛苦,你回了洛.....洛阳都不告......告诉我!!!”一边说着,一边觉得自己已经委屈极了,粉嫩的指头指向了若婵,控诉道:“婵姐姐你也是!枉我那么帮你,有了三哥的下落你也不讲!我以后有事我也不会告诉你!”说着把头扭到了一边,一副我再也不理你的模样。很显然林成溪不讲是可以理解的,而若婵不讲则是不可饶恕的。
若婵表示很委屈,毕竟那天在清倌楼失魂落魄走出去的人可正是林成傲本尊啊!天地可鉴她是想拦着他来着!
卫成炎抱胸不赞同地看着林成傲,继续道:“成小傲,我走了之后你究竟是谁带的?”
若婵扑哧一笑,然而林成傲显然还不是很在状态,他目光游离地看向卫成炎,不确定地“啊?”了一声。
“遇到事情只会哭鼻子的话,可别说跟我有关系,嗯?”卫成炎皱着眉头,非常正经地提议道。
林成傲这才明白卫成炎的弦外之音,他一边擦着鼻涕,一边嘀咕道:“反正也没多少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卫成炎叹了一口气,蹲下身平视着林成傲,说道:“几年不见,长高了不少。”说着摸了摸林成傲的头,眼中闪过一丝柔和。
林成傲傲然挺胸,但是目光看到卫成炎的白发的时候,泪水又涟涟了起来,他绕到了卫成炎身旁,拉着卫成炎的白发欲言又止。若婵看在眼里,软在心上,她知道林成傲其实很想问,但是又怕触及到卫成炎不愿意提及的部分,这才欲言又止。
卫成炎笑了笑,挑了挑眉,调侃道:“怎么,白发的我难道不会更好看?”语气之中尽是不赞同。
林成傲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眼角弯弯,爬上了卫成炎的背,说道:“嗯......虽然头发颜色变了,但果然还是三哥!”一边说着一边抱住了卫成炎的脖子,眼睛红红地,继续道:“老头子他们都很想你。”
卫成炎沉默了一下,拍了拍林成傲的肩膀,说道:“我很快会回去一趟。”
正好讲法的事情,苗神的事情,以及秦徒阿的事情,都有必要让老头子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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