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院发了很长很长时间的呆,直到夕阳落下,夜幕降临,李德武才缓缓走出县衙……挫败、愤怒、仇恨各种负面情绪如毒蛇一般撕咬着他的心脏。
宇文士及每一句赞扬李善的话,都似乎像一柄匕首在李德武身上割出一道口子。
宇文士及一再强调,天下望族,之所以连绵不绝,关键就在于族内有源源不断的英杰……
而李善带着冷意的笑容,就像在那些口子上撒上盐末。
像一具僵尸一般回到裴府,直到进了夫妻俩的小院子,李德武才用力揉着脸上的肌肤,堆砌上温和的笑容……无论如何,自己只能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
后悔吗?
夜半梦醒时分,李德武一次又一次的问自己……但始终也没有答案。
而今天宇文士及和李善联袂而至,李德武知道,答案已经没有意义了,后不后悔都无所谓了。
如果说之前只是抛妻弃子,德行有亏,而今天宇文士及那句话已经撕破了脸。
“虎毒不食子,你李德武更甚恶虎。”
从明经科、明算科转到进士科,这算不上虎毒不食子,所以,对方指的肯定是在陕东道那件事……李德武可以肯定,对方不会有明显的证据来证明是自己使李善北上入河北道,但这种事,不需要证据。
呃,其实主要是宇文士及比较愤然……李善本人倒是不太在乎。
毕竟河北一行,李善虽然冒了风险,但也收获巨大……再说了,正是那次将李德武推进了东宫的怀抱。
先去乳母那看了看孩子,这是李德武如今最重要的凭仗,他心里在想,至少李善没有打算捅破这层窗户纸,这个孩子还是自己的长子。
换了衣衫,李德武意外的没有看见妻子出迎,走进卧室,却见裴淑英正聚精会神的看着手中的书册。
“如此入神?”
“郎君回来了。”裴淑英起身笑道:“近日长安满城皆传李怀仁之名,这是大兄送来的。”
李德武笑着点头,负在背后的手都在颤抖……这些天已经受够了,今天更是已经被逼得撑不住了,而回家居然还要……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裴淑英欣喜道:“十首诗中,我最喜这首,不弱前朝大家。”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外间裴宣机呵呵笑道:“为兄却最喜这首。”
“大兄来了。”
“明日启程。”裴宣机脸上满是笑容,他这些年随其父裴世矩转任四方,年近四旬始终未曾出仕,如今终于谋了个县令。
“预祝大兄一帆风顺。”
略略寒暄几句,李德武正想方设法把话题扯开,裴宣机却又转了回来,“说起来,小妹最喜的未必是适才那首呢,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裴淑英大讶,“那不是李太白吗?”
“李白乃是李善假名。”裴宣机解释道:“此人因山东战事名达长安,所学驳杂,但之前未曾听闻擅诗,不料如今一朝而起,首首妙绝,均为传世之作。”
“李善?”裴淑英想了会儿,“好似在哪儿听说过?”
一旁的李德武胆战心惊,脸色微微泛白。
“前年裁撤寺庙,东山寺因西来真经而存,德武之前为你取《金刚经》,便是在东山寺。”裴宣机随口解释,“坊间传闻,李善乃东山寺出身,也不知真假。”
“和尚吗?”
“应该不是。”裴宣机笑道:“倒是听人提起过……对了,此人乃岭南出生,如此少年英杰,德武在岭南可曾听闻?”
李德武努力控制心跳,勉强笑着摇摇头。
“说起东山寺……”裴宣机叹道:“小妹还记得南阳公主吗?”
“南阳在东山寺?”裴淑英惊喜道:“听闻南阳入了佛门,没想到居然在东山寺!”
河东闻喜裴氏在前隋也是名重一时的大族,裴淑英乃是贵女,与南阳公主年龄相仿,相交颇深。
此刻的李德武……如果手上有把刀,恨不得给这位大舅子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说什么南阳?!
碰到南阳说不定就能碰到宇文士及……李德武不指望李善的身世永远沉在水底,但现在绝不行!
自己如今已经和妻子有了子嗣,不会再被裴氏抛弃,但李德武想要的绝不仅仅只是现在这些,仕途顺利才是他真正需要的。
裴淑英瞄见了丈夫不自然的神色,顿了顿让乳母将孩子抱来……南阳公主的前夫宇文士及和夫君是有深仇大恨的,还是不提的好。
抱着孩子又寒暄了一阵,送走了兄长,裴淑英看着桌案上的诗册,叹道:“如此诗才,若大郎日后有半数,妾身此生足矣。”
背过身去的李德武面如死灰,你儿子八成是没有的,而我儿子已经有了……只不过现在是冤家对头。
似乎察觉到了丈夫的情绪,裴淑英小心的将孩子放在床上,上前几步轻声道:“不为正印,难得升迁,郎君不如外放吧?”
一般来说,无论什么衙门,正印官永远是最能揽功绩的,一旦有些政绩,如果本身又有背景,升官速度都不会慢,而李德武身为县尉,想升迁就有点难了。
李德武微微摇头,“一旦外放,大郎尚年幼,只怕夫妻分居两地,不是长久之计。”
“家族零落,欲重振家业,只怕还要等太子……”
只要太子李建成登基,李德武身为东宫旧臣,不敢说能官升六级,但必能得大用,重振家业,升官封爵并不是奢望……这是李德武为自己早就盘算好的一条路。
两年前筹谋长安县令,很大程度就是为了不出长安,能找到机会攀附东宫,李德武知道岳父裴世矩有将自己投入秦王府的可能,这是世家子弟惯用的方式。
但李德武不能接受这样的安排,决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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