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只是一瞬,又仿佛留下了永久烙痕的温软触感远离了克莱恩的感知范围。
但爱丽丝没有就此起身。
一条手臂环抱住了她的后背,另一条手臂负责扣紧她的腰肢,将少女围圈在一道并不牢固的囚笼之中,由双臂和胸膛组成的囚笼之中。
由于她顺势将脑袋埋到了他的颈窝处,克莱恩看不见爱丽丝现在的表情,也无从得知她的反应。
唯有她低声在耳畔轻吟着未知语言的音节,唯有在晚夏之夜似飞舞萤火般飘落于身的青翠光点,以及左胸伤口处传来的古怪酥麻感,对他而言才是清晰可辨的现实。
似是因为替他治疗好了伤口,跨坐在他身的少女一下子放松下来,抽去支撑身体的力气,任性地将重量尽数交给了被她压在身下的克莱恩。
带着体温的极致柔软和浅淡香气的包裹下,克莱恩就这样抱着她,默然无言许久许久,才有些反应回来地稍稍松开了手的力道。
“……不介意让我抱一会吧?”他努力不让些微的鼻音混入自己近似没话找话的问题。
“嗯——”爱丽丝的声音听起来带着点奇怪的满足感,像是从嗓间轻轻哼出来的甜腻撒娇,“你都已经抱了我这么久,现在才问这种问题不觉得有点多余吗?”
“你最近……”去了哪?发生了什么事?你知不知道许多人都遗忘了你?包括班森和梅丽莎……
克莱恩本想这么问她,将那些早就打过无数次腹稿的话语对着她倾泻而出。
可他很快想起了自己意识陷入黑暗前的画面,想起自己在冰冷的棺材中醒来的茫然,想起……
自己已然应当死去的事实。
虽然左胸的伤口在他“死后”似乎在自行蠕动愈合,就像当初他穿越而来、在镜子里见到太阳穴的枪伤自行恢复痊愈了一样,但刚刚那短暂一瞥给他留下的印象非常深刻。
他胸前的致命伤的确在某种未知的恢复能力下保持着愈合的趋势,但进展极为艰难,比当初愈合枪伤的速度还要缓慢得多。
如果没有爱丽丝的法术帮助,他恐怕还需要十几分钟、甚至几十分钟才能痊愈。
而且更令人不安的是,他不能肯定下一次自己再受到致命伤时,这个将他从死亡边缘硬拖回来的“未知恢复能力”还会不会生效。
“我的事之后再说。”
在他放松了禁锢力道的短暂间隙,爱丽丝撑起身,旋即站了起来,开始拍落裙子沾到的草屑。
“现在需要先善后,处理现场。”
慢了半拍地跟着起身后,克莱恩同样开始整理仪容,拍走身那些在墓坑里、在逃跑途中蹭到的泥土和灰尘。
而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穿的赫然是衣橱里那套“1200镑”的燕尾服正装,熟悉的领带夹正别在外套的第四和第五颗纽扣之间——大概是班森和梅丽莎看出他对这套礼服的珍重,才会让它作为自己的陪葬服一同埋入墓中……
班森,梅丽莎,你们要是有机会知道这套衣服的价格,绝对做不出这种奢侈的浪费行为……
克莱恩下意识地想着,脸露出了略有些苦涩的笑容。
但他低垂的视线很快下落至被划破撕开衣物的胸前,感受着凉飕飕的冷风吹到已然看不到伤口的胸口,突然肉疼了起来。
“你就不能!”克莱恩转身看向从地捡起银蓝色细剑和纱帽的少女,语气一下子弱势下来,“你就不能……动动手,解开衬衫扣子看吗?或者让我自己来也行,没必要糟蹋一件好好的衣服……”
闻言,爱丽丝用闪烁着水光般的青碧色眼眸斜了他一下。
“你知道,在那边的世界,我们一般如何处理那些自己掀开棺材板爬出坟墓的尸体吗?”
……不,你不用说了,我其实不是太想知道具体细节。
克莱恩僵硬地微笑。
“面对一具可能需要净化的异尸,划破衣服只是小到不能再小的琐事,算不了什么。”
说话间,爱丽丝收好了那把在锋刃有寒芒反射的单手细剑,两手空空地朝他挥了挥手。
这是……让我过去的意思?
克莱恩没感觉到危险,见她的表情也还算平和,便捂着凉飕飕的胸口向她靠近过去。
走到大约不到半米远的距离,他在爱丽丝的手势提示下停住脚步,随即看着她前一步,伸手点在被剑锋划破的燕尾服布料处,口中清晰地吐出了未知而玄奥的发音。
随着一阵灵感的触动,克莱恩眼睁睁地看着那片破损的衣物自动完成了修补,变回最初时的完好状态,就好似从开始就不曾遭到破坏一样。
“走吧,回你的墓前收拾一下。”
爱丽丝转身便走,深知问题严重性的克莱恩自是不会落后于她,小跑了几步走到前方,自觉带路。
没几分钟,二人便回到了那个被翻开的墓坑前。
爱丽丝望向空空如也的棺木,不知在想些什么;而克莱恩则怔怔地看着墓碑刻有的三行铭文,心中突然有些酸楚。
最好的哥哥。
最好的弟弟。
最好的同事。
班森和梅丽莎是抱着怎样的心情与他诀别的……克莱恩仅仅只是站在这里,似乎都能切身体会到那层跨越时间隔阂的、失去血脉相连者的悲痛。
“守墓人应该还没有来过这一带。”
在这深夜时分愈显空灵不定的嗓音响起,爱丽丝轻声提醒催促着克莱恩的行动。
于是他沉默地点了点头,走到墓碑后方,蹲下身体将棺材盖子重新合拢,盖好石板,开始动手填埋周围的泥土。
期间,他从土里挖出了“阿兹克铜哨”,顺势擦净放入口袋,却不由地想起了某件被他无心遗忘至今的要紧大事!
——他之前尝试举行“献祭”仪式,并成功以灵性材料完成期待中的效果,将爱丽丝赠予他的“心念之息”耳饰送到了灰雾的神秘宫殿。
可他有点舍不得再花一份灵性材料的钱……嗯,他本着节约用钱的想法,至今还没来得及举行“赐予”仪式,没将它再带回现实……
嗯,这……这需要好好想个解释……
好在“心念之息”耳饰身处绝对安全的灰雾空间,不像他风衣里那几瓶还没来得及用的“解毒药剂”和“隐身药剂”等物一样,都不知道去了哪……
也就那枚一直被他用作占卜用途的金币,以及缠在左手袖中的黄水晶灵摆成为了陪葬品,随着他一同入土又出土……
克莱恩心事重重地站起身来,回到墓碑前,在爱丽丝的身旁默然而立,一时感到有些踌躇。
他无法忘记自己失去意识前所见到的那一幕,也没能亲眼见证那瓶据说有着近似复活功效的神奇药剂究竟有没有发挥作用,更不知道队长如今是生是死……
正当他解下灵摆,想要占卜一下队长的状况时,克莱恩看到爱丽丝不再凝视墓碑的黑白相片,神情略显落寞地垂下了眼。
“你有什么打算么?如果没事……可以陪我再去吊唁一位认识的人吗?”
重新用手心抓握住灵摆的下端,克莱恩点了点头:
“我陪你去。”
他打算好了,和爱丽丝一起去她那位朋友的墓前表示完哀悼之后,自己再用灵摆占卜队长的情况也不迟,反正……
如果那瓶药剂没有起效,那么一切该发生的事也早就已经成为定论了。
这么想着,克莱恩苦涩地微笑了一下,默默地跟在了黑裙黑袜加黑靴的少女身后,默默地与她一同穿过夜晚的墓园小径和四周如鬼影般孑立的石碑轮廓。
走了约七八分钟后,他看见她在一座墓前停下,墓坑附近的泥土色泽看起来相当新鲜,应该也就是在一两天内新立起来的。
克莱恩走到闭眼作哀悼状的爱丽丝身边,凝神看向墓碑的名字和照片,忽然明显地愣了一下。
他竟也认识葬在这座新坟里的人!
只有单调黑白二色的相片,五官端正、轮廓深邃的中年医生神情和煦,下巴与嘴唇周围留有一圈经精心修剪的漂亮胡须,给人以成熟稳重的可靠气质。
照片下,是这名医生的名字和他的出生、死亡日期,以及由亲属和友人留下铭刻的墓志铭。
米哈伊尔·亚当斯,死于1349年9月9日……
克莱恩愣愣地比对着,发现这位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医生、这位和爱丽丝有过一段共事时间的医生,竟巧合地与他在同一天死亡。
等等,巧合……恰好在同一天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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