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从知县变成给事中,是典型的明贬暗升,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徐溥听后眉头一皱,咳嗽一声,站出班位:“章爵不过举人出身,又只做了六年知县,虽然屡建功勋,但毕竟资历尚浅如何知晓国之大事?假使委以科道重任,恐其力有未逮!
臣徐溥窃以为,莫不如迁知分宜,历练数年之后,着有司仔细查详再行决议,陛下以为如何?”
吏科给事中王质听后,立马咳嗽一声站出班位:“臣以为国家昌盛,莫过于举贤任能。章爵功绩,除却我每这些京官知之甚少,江西官员哪个不知?
要说资历尚浅,不足以委以重任,那圣祖年间成均学子,也能位居方伯是何道理?臣吏科给事中弹劾内阁大学士,妒贤嫉能,搪塞贤才居于王佐,又尝闻内阁大学士徐溥卖官鬻爵,请陛下明查。”
王质一番话完,朝堂寂静一片,众人实在没想到,区区一个上犹知县,居然还能牵扯出一个内阁大学士涉嫌卖官鬻爵,收受贿赂的事情来。
一会之后,徐溥这才回过神来,匍匐地上奏:“臣徐溥年老体衰,请陛下允臣致仕还乡!”
这是官场规矩,只要有人弹劾,不论是否有无,先行伏阙请罪,至于事情只待有司查详之后,或是皇帝允许辩驳之时,他才能为自己辩驳。
如果一开始就巧言令色,那么无罪也会变成有罪,起码的恋栈权位罪名,是无法逃脱。
“徐先生素来有贤名,其是嫉贤妒能之人?也更非收受贿赂之辈,你每虽有风闻奏事之权,但切忌将他人构陷之语当真。”
朱祐樘这时也回神,轻轻的数落了王质一番,然后又对徐溥说:“徐先生在先帝之时便是肱股之臣,如今正值富强之际,如何能够轻言老迈?先生所请不允。
至于徐先生说章爵资历尚浅,不足以委任科道重任。朕深以为然,所以太宗有制,吏员出身不得授科道重任,宣德时定,新科进士不得直接充任科道,正统时定,新科进士须三年以上,才能能授科道重任。
然而国之选材,岂能拘泥一格?高帝之时,便是成均学子,也可委任一方,但凭其能力而已。若是拘泥一格,从而使贤才遗野,又岂是我朝选材任能本意?”
朱祐樘自然不是感觉章爵真的是什么贤才,而是单单觉得章爵恪守本分,不喜乱言,这样的人塞到科道,可以少一个多嘴多舌的人。
而且这个人还是有司推举,一旦塞进去之后,不和大家一同诤谏,事情也找不到朱祐樘身上,而是找当初举荐的人。
这种一石三鸟的办法,朱祐樘没理由不去做。
“陛下所言甚是!近来国朝愈发崇尚进士科,而对于太祖皇帝三途并用之法逐渐忽略。因此非进士授官者,对于政务敷衍了事,无非便是前途无望。
臣窃以为,国朝之士不止进士,既然我朝有诸途,就应该执而行之,而非讳病忌医,使贤才遗野,有失陛下圣明之德。”
刘健看皇帝都如此坚决,此时又正是献殷勤的时刻,哪里还会稳坐钓鱼台?遂连忙走出班位,附和朱祐樘的话。
朱祐樘点点头,然后看向内阁大学士邱濬、吏部尚书耿裕:“耿尚书、邱先生以为如何?”
邱濬年老体衰,经常抱病在身,今日刚刚好点就来上朝,而耿裕不过初入吏部,也不想和人发生争执。
然而如今皇帝点名,便是他们不想说话,此刻也不得不发表意见。
踌躇一阵之后,旋即站出朝班,伏身奏对:“国朝铨选自有安排,上犹知县章爵,既然是有司举荐,百姓苦请,想来必有过人之处。
至于能否胜任科道,臣窃以为无须担心,众做周知,地方事务繁杂,而章爵依旧能够有条不紊处理,而科道之任,又何足惧哉?
即便是不知章爵此人能否胜任,只要他履职之后,届时自有考课,如若考课不过,有司只是会上奏陛下,又何必因咽费食?”
朱祐樘欣然颔首:“耿尚书、邱先生此诚乃谋国之言,下朝之后有司起草诏文来看。”
徐溥见争之无益,遂与群臣共同拱手而答:“陛下圣明,臣等遵旨。”
群臣回到班位之后,通政使司通政使元守直再次咳嗽一声,走到班位伏地启奏:“臣通政使元守直,启奏陛下!”
“元卿且奏!”
“臣按江西按察使司佥事、提督学校官黄潜奏:‘臣闻圣人治国,拣才任用……今随州稚子章祀,年不过五岁,通晓《四书》、《五经》有急智、善书法,又受业于翰林院检讨陈献章门下……堪称奇童,故习祖宗故事,荐奇童于朝!’”
神童之事在当世可谓是屡见不鲜,如李东阳、杨一清、程敏政、洪锺都是神童,而且极个别的,还被人举荐于朝,实在算不得什么大新闻,反而大家都是冷眼旁观,就看看江西到底想要干什么。
今天朝会多半都是涉及江西事物,百官也不免猜测起来,是不是江西发生了什么事,如何一日之间所言之事,全是江西官员上报?
“嗯?”朱祐樘一愣,然后满脸不解反问:“这随州神童,如何湖广官员不报,反而江西官员奏报?”
“启禀陛下,章祀为上犹知县子,生于上犹,日前提督学校官黄潜监察各学宫时,发现章祀确有异才,故而荐于朝廷。”
“哦!”朱祐樘所有所思的想了一下,然后转头看着站在人堆的梁储,便问道:“梁卿既然与章祀师出同门,不知有什么看法?”
梁储抖了抖一袭五品公服,咳嗽一声走出班位:“启禀陛下,业师门生无数,臣不得尽知。不过臣以为,国家选材,并非看师出何门,而是是否有才。
今日江西提督学校官举荐奇童,臣储以为当慎之又慎,若是其中内含故事,或是黄潜因为业师名声,从而举荐所谓奇童,翌日恐怕贻笑大方。”
朱祐樘顿时来了兴趣:“哦?梁卿以为此事不可信?”
“既然江西提督学校官黄潜奏报,想来并非空穴来风,只是那章祀神童与否,我看莫不如陛下法英帝、先帝故事,招来考校一番便是。
陛下有意让章爵任科道官,既然如此可命其携子入京,然后再验其才。若是并无真才实学,可咎罪举荐之人,以及章爵,若果有异才,不妨如祖宗之事,送章祀入京学习书,日后科举入仕。”
“梁卿忠君之心,日月可鉴,便依卿言。命章爵携子赴京,朕亲自考核。”朱祐樘心情显得颇为愉快,将梁储的话,半点不打折扣,就命有司执行。
接着又道:“司经局冼马梁储,任职以来,矜矜业业,忠君奉上,为君父分忧,古之贤臣莫过于此,故迁翰林院侍读学士兼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
梁储心中暗自庆幸:“幸亏我机智,不然哪有今日!”
庆幸之余,梁储伏地感谢:“臣谢陛下天恩!”
仅仅凭借一番话,就从从五品的司经局冼马变成正五品的右春坊右庶子,虽然在翰林院他还只是从五品,但他的品级已经到了正五品,其中好处不言而喻。
按照制度只有考满才能升级,可今天就因为一句话,减了数年的苦熬功夫,这叫梁储又如何不窃喜?
梁储越发庆幸自己机灵,没有一听是陈献章的门生,便急冲冲附言举荐,不然这个时候,他就可能被边缘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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