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自己殿门前，才停住了步子，看着正堂里忙前忙后干着活的娇小身影，出了神。
绿萝正端来盆水，细细擦拭桌角。
少年立于门前，白色锦袍衬出他单薄的身形，神色淡漠，轻抿着唇，长睫轻颤，一双丹凤眼倒是美极，像那娴吟宫中的女人。
一阵风吹过，面色更显出几分病态白，额前几缕碎发飞扬，平添了几分生机。
似是觉察到了有目光朝自己这边看来，绿萝往后敲了敲，便见自家主子那副病弱姿态，惹人疼极了。
忙停下手中活，顺手便抄起放在一旁摇椅上的雪袄披风，走了上去，踮起脚，边给少年系上边道：“出去怎地也不知穿多点？”
语气轻柔，带着几分嗔怪，若是放在寻常主仆身上，倒像是失了分寸，颠了尊卑。但话从她嘴边说出，却并无何冒犯之意，倒像是家人间的关心。
这是他宫中唯一一个丫鬟，也是他身边唯一一个丫鬟。
林贵妃自小便对他管教甚严，亲手操办着关于他的一切。
他的起居，他的生活，他的日常，他的人生。
甚至于还想着在他身边安插她的人手和耳目，将他一言一行皆告知于自己，成为一个真正无血无肉的木板傀儡。
可那些送来的丫鬟，无一例外，都死在了他的手下。
犹记第一次杀人见血时，他才九岁。藏着把匕首，刺入了那侍女胸口中，神色淡漠，双手却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不是害怕，不是紧张，而是兴奋。
自那时，他便知，自己是个怪物。
生于仇恨和冤苦下的怪物。
后来，杀人的次数多了，送来的丫鬟都尽数不见了，母妃好像也就明白他的不愿和不喜，没再往他身边送人。
再后来，在一个秋日，落叶飘然，他从人贩子手中买下了绿萝。
那个被鞭子抽打却忍着一声不吭、倔强着不肯下跪、眉目中和李昱有几分相像的女子。
母妃听说后，恐她来历不明，恐皇儿堕入色道，三番两次想要杀了她，不想却触及了他的最后底线。
那是他第一次同自己尊敬无比的母妃发怒，毫无了平日里的乖巧和温顺，像只凶猛却又倔强的小兽。
而林贵妃也在这次过后，消了杀掉绿萝的心思。
不是因为心疼皇儿，而是怕这孩子被自己折腾疯了，成不了她报仇雪恨的棋子。
李观棋如此维护她又是为何呢，是少女的倔强隐忍打动了他，还是对这冷清深宫中温暖的贪念，抑或是因为她眉目中那几分清冷傲然。
都有吧，他想。
“嗯。”他轻轻应了声，待目光触及少女眉目时，冰冷神色有了几分松动，不着痕迹地低了低身子，由着她为自己披上披风。
这是第二个知道他不是哑巴的人，除了他的母妃外的第二人。
而除却这二人外，便再无其他人。
若是有，那便已早成了不知飘荡在何处的亡魂。
绿萝轻轻扶着他，靠在他身侧，将他带入了殿里，再轻柔地关上了门。
待扶着他坐到了软椅上，绿萝才转身从内里小厨房里端出了一碗仍冒着热气的鱼汤。
少年神色松动，接过那碗鱼汤，慢慢喝着。
有几分暖意，漫在心头。
喝完后，便把汤碗顺了过去，眼中闪过一丝疲惫之色，绿萝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自是懂得，接过碗就安静地退了下去。
移身坐在了软榻上，静静闭目，却并非休息，而是想起了昨日春猎，待王公公念及他的名次时，李昱投来的目光。
不管是何种，她总归是看了他。
虽他未回视，可也是十分笃定，毕竟她站哪个方向，那个目光是从何方向投来，他心中可是清楚得很。
想着，心中徒增了几分雀跃和兴奋，双手微微颤抖。
这身伤，换她一瞥，倒也算值了。
此次春猎暗中藏险，不过她却无何大碍、化险为夷，真是万幸，若是她有何伤处......
少年低头，淡漠的双眸中闪过一丝阴鹜。
他必定揪出这背后为非作歹之人，亲自手刃之。
想及少女那双幽瞳，澄澈而狡黠，明眸皓齿，天真无害。
初次听闻，奴人们说，皇帝从南乐国带回个小公主，性子怪癖，身带不详，生得一副妖女模样。朝堂之上，各大臣都摆着正义的名号劝说着要将这不吉利的公主送回去。
他只觉可怜，和自己同为不幸，身处这冷清深宫，就连出生，都成了个错误。
再后来，他去往紫竹林偷偷练剑时，见得了这传言中的小公主。
三千青丝用发带束起，头插蝴蝶钗，一缕青丝垂在胸前，薄施粉黛，只增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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