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熊安没有开玩笑的意思，郭松雨往后靠了靠，粗糙的手转着瓷茶杯，又打量了黎溪几眼。
她的年纪和身段倒也适合出演彩云，只是美貌有些太过突出，绿叶如果比鲜花还要耀眼夺目，就有些喧宾夺主了。
黎溪出事前可是帝都演艺圈的香饽饽，就连电影圈也略有耳闻，不能轻易忽视这个人。
18岁就凭借《风与海》喜提影后提名，虽然是陪跑，但这已经是很多演员都望尘莫及的成就。更何况她突飞猛进的演技和难得的天赋都让人记忆深刻。
郭松雨没想到熊安一找就找到了这个让人又爱又恨的演员。他有些发福的身子往椅背上压了压，食指摁着茶杯，目光又落在黎溪包扎起来的右手上。
“老安，你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他摇摇头，“现在好演员不少，不用我们大海淘沙就有一堆找上门来。你让她来，不就是给我们的电影埋个不定时炸弹么？”
郭松雨的话直接而尖锐。熊安饶有兴趣地看向黎溪，只见她面色如常，似乎没有被郭松雨的话刺激到。
他不打算回答郭松雨这个问题，他要等黎溪自己来回答。
黎溪微微垂下眸子，不断摩挲食指的大拇指透露出她的紧张。她忽然深吸了口气，抬头笑着对郭松雨说道，“郭制片，如果可以，请给我一次试镜的机会。不管是龙套也好，不露脸的也好，我都非常想和你们合作一次。”
她说得相当诚恳，郭松雨怔住。他本以为黎溪能找上熊安，就预兆了她的勃勃野心。结果她反倒是只想要个合作的机会，不管角色的咖位如何。
“龙套？”郭松雨像听到一个笑话，再次摸了摸头，“多得是，那些披着盔甲的士兵，趴在地上装死就行，你干不干？”
以黎溪的咖位，虽然她之前演的都是正剧，不怎么出圈，但演技也能排到一线。两年雪藏后出来，那演技只用在一个龙套上，却也属实浪费。这种大红到毫无水花、从主角到龙套的巨大心理落差，郭松雨有些不相信她能如此坦然地接受。
黎溪不带犹豫地点点头，“好。”
这回轮到郭松雨大跌眼镜了。他有些匪夷所思地盯着黎溪，看她并不像在打缓兵之计，又忍不住问道，“片酬也是按照龙套的来计，三百一天，可不像你之前一部就能几百万几千万。”
黎溪来这里的的确确只是为了弥补没能和熊安导演合作上的遗憾。现在听到出演个龙套还能有三百块，顿时觉得自己血赚，嘴角下意识地微微上扬，“嗯。”
这下到郭松雨吃瘪了。他还想打压打压黎溪，灭灭她的锐气让她好自为之，别寻思着走后门来祸害这部电影，没想到他完全不能拿捏黎溪，反倒不给她一个机会都过不去了。
“哈哈！”熊安看到老伙计郭松雨吃瘪，心里更是愉快。
他啜了一口紫砂壶，慢悠悠地说道，“无欲为大欲，你年纪轻轻，倒是活得通透。”
熊安放下紫砂壶，将手往圆桌上一叩，又对黎溪说道，“来都来了，表演一个，你是侍女，在护送小姐的过程中中箭身亡。”
几乎是即兴命题，没有给黎溪准备的时间，表演的地方还是露天餐厅这种公众场合。黎溪怔了怔，随即放包到椅子上，站起来酝酿了一下情绪，就朝熊安点点头。
下一秒，她就一脸惊慌，仓皇地伸手去搀扶着想象中的小姐，“小姐，秦军来了，我们快走！”
黎溪浑身战栗，面容失色，却看得出来她在极力压抑着自己恐惧的情绪。她抓住什么东西，在众目睽睽之下跌跌撞撞地跑起来，不断左躲右闪。能上去盛天酒店露天吧台多是名流，看到黎溪那副模样，也被吓了一跳，仿佛被她的情绪所感染，有的甚至站起来以为这里出了什么事。
突然，黎溪逃窜的脚步放缓，她那惊恐不已的眼神被一丝希望所冲淡。她露出难以遏制的笑容，冲不存在的小姐惊喜道，“小姐，是马车！”
就在她说完那句话的那一刹那，她身子猛地颤动了一下，她瞳孔骤然放大，嘴唇微微张开，脸上喜悦的表情凝滞住，面色如同凋零的白玫瑰，和刚才的喜悦形成鲜明的对比。
周围鸦雀无声，随着黎溪的表演纷纷屏住了呼吸。
时间好像就定格在黎溪中箭的那一帧。
从开始的恍惚不敢置信，再到绝望失语，一股悲凉从黎溪的心里头涌现出来，她迸裂的肌肤和翻卷的血肉让她面目看起来有些许的扭曲，而她苍白的嘴角却勾起一抹凄凉又轻柔的笑容，泪水从眼眶里翻涌出来，“小姐，我、我不能再陪着小姐了……”
布满硝烟与瓦砾的乱世之中她不过是一只蚍蜉，一个渺小至极的小人物，从朝到暮，从生到死，无人在意。黎溪将自己代入那个悲情的侍女之中，对这个角色的理解又多了几分。
她身子啪地摔到地上，那只手从小姐的手腕处滑落，却好像还眷顾着什么，有些不甘心地向上抓着，颤抖着，一股让人窒息的无声的哀恸蔓延开。
周围的人都被代入到那个悲壮的氛围之中，就连大气都不敢喘。年年回过神，不禁掩住自己的嘴，免得让自己惊呼出声。
这里都是坚硬的瓷砖，黎溪刚刚那一摔身上没有任何防护道具，又摔得决绝，此时定是不少淤青。那本来就包扎起来的右手啪地砸到地上的时候年年都忍不住心惊胆战，也不知道那是怎么样的疼痛。
她争取的只是一个龙套啊。
年年看得有些震撼，没想到黎溪居然能拼到这种程度。而且黎溪这个年纪在一众演员里算是很年轻的，表演的张力居然就那么恐怖，让人完全忽视了她那张漂亮的脸蛋。
“好！”
看戏的人群里忽然爆发掌声，一个打扮休闲的油头男子收起录制的手机，鼓着掌大声叫好，“现在盛天居然还有如此精彩的戏剧表演？”
其他人也回过神，跟着鼓掌，用眼神向黎溪致意。
黎溪爬起来，灰头土脸，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用左手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站起来有些拘谨地看着郭松雨和熊安。
“老郭，你意下如何？”
熊安笑眯眯地将选择抛给郭松雨。
郭松雨恍惚之间还以为自己是在设备齐全的片场，回过神后激动地搓了搓手，他有些折服于黎溪刚才的即兴表演，甚至让他怀疑自己错过这个演员日后一定会后悔，哪怕她的表演还有不少瑕疵，但是她的理解和表演张力实在是让人挑不出毛病。
他本来还有些迟疑，毕竟好的演员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仔细找找还是有不少沧海遗珠。但是黎溪刚刚那破釜沉舟的一摔，让他也下定了决心，“我看着也不错，可以列进备选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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