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道九龙浮雕的朱漆宝顶宫门外,才是她此生最眷恋的地方。
不论是人潮涌动的京城,庭院深深的府院,还是如世外桃源一般的别苑……在没有华丽与凄清的宫外,印刻着她与云阳最纯真的记忆,还有当初许下的誓言。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少雨,你愿嫁我为妻么?”
“云阳哥哥,其实我是因为高兴。”
记得他曾对她说过,她是他的骨中骨,是他的肉中肉,她又如何能够忘记,那早已化成血肉的记忆。循着那牵动着每一处都会痛的记忆,少雨出了贞顺门,径直闯入外庭。
禁军就驻防在外庭,德妃的册妃典结束后,顾云阳并不曾急着出宫,一腔苦闷无处可诉,又不想回想到私宅,被缃绯问长问短,故留在值房替了同僚执夜。
若从前,他愿与这世上每一个人分享与少雨在一起的快乐,而事到如今,他不愿向人提及,少雨是他这一生中每每一想起,就难以自持的痛。
他宁愿这痛烂在心底,化成血水,一次次的奔涌重流,一次次的在回忆里心碎,也不愿任何一个人在他的跟前提起她的名字。
这样的夜晚,让他一个人憔悴好了。
可一想到春暖花开的午后,宣帝与她,才子佳人,鸳鸯比目,誓要共度良宵,他想一个人黯然都不能够。心底,那本就是撕裂开的口子,仿佛敞得更开。
熬不下去了,实在是熬不下去了。
云阳拾起“纯钧”出了值房,才要舞剑平息心头的难捺,却见整座宫,如炸开了一般,乱成一团,执夜的郎卫奔走禀告:“大人,玉宸宫淑美人不知何故往宫门外奔去,内廷的宫人拦不住,请求禁军拦下。”
云阳听了,吃了一惊:“你可看明白了,切莫将出奔的宫人看成后宫娘娘。”
郎卫飞奔而来,累得气喘吁吁,他弓着身子,张大嘴巴,一面大口顺气儿,一面指着三大殿通往玉带桥,无数宫人争先恐后奔走急行的方向道:“确是淑美人,宫人们都说也只有大司空的女儿才有胆儿干那惊世骇俗的事儿,换是旁的什么嫔妃,谁敢逃宫……”
“逃宫!”闻得逃宫二字,云阳只觉头顶响了一个惊雷。
少雨与宣帝不是正打得火热,好得蜜里调油么?他也都看到了,阳光明媚的下午,他两个在一处,若不是碍着白日宣淫,克制着要等到晚上,只怕早就是**的一对儿……
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才沮丧离开的。
“也不知这位主子娘娘是怎么想的,就算要逃,何必偏拣在侍寝之前,这让君上的脸往哪搁,这不是分明置皇室的体统于不顾,那可是欺君惘上,有负圣恩的死罪。”
那郎卫原是来讨示下的,可眼见领侍卫内大臣听得双眼发直,面色铁青,如背过气一般,一时有些被唬住了,心中只道,平日里顾大人不是最有筹谋么?
不过跑了个小小的嫔妃,竟如天塌了似的。
依他说,只要毫发无伤,多叫几个人,将那嫔妃拿下交给内庭便罢了!
“咱们禁军郎卫虽俱是皇亲国戚,是君上最信任的近臣,到底男女有别,尊卑有分,你带几个人,牢牢把守住宫门,余下的我自会与内庭的人相机处宜。”
云阳将话一摞,便如骤风般去追少雨。
倘若这个时候,他再不去找她,就真真是辜负了她的一番情深,竟将她一个人往死路上推去了。原来不论是她待他,还是他待她,这份如海情深,早已在生死之外。
他又何必傻乎乎的去赌一口气,去较那些无谓的劲儿,将近在眼前的两个人画地为牢,活生生的要拆开,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也不要独活。
绝不独活。
是杀是剐,大不了他顾云阳以死谢罪,提头去见宣帝。
须知他与她相知相恋六年,哪怕是在那些被太和囚禁的岁月,若他一直是天涯海角,矢志不渝,她进宫的这些日子,却也是人各一方,坚定不移啊!
不,岂止是坚定不移
那是坚决。
是走到尽头,绝不放手的坚定与决绝。
也好,这段苦恋,就快有一个结局了。虽不是他想要的,也不是她想要的,但至少他们在一起。就像年少时,她依偎在他的怀抱中,絮絮念叨的那样: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碎,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
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椁。
生亦何欢,死又何妨。
他要与她在一起。
在一起,就已经足够。
“少雨,等着我,等着我,就到了,我就到了……”
大雨滂沱那般的下着,伴随着阵阵轰隆的雷鸣,哗哗打在站满兽头的檐角下,噼哩啪啦茫茫骤响……一道蓝光从闪过,与宣帝眼中闪过的阴悒,电光火石般连成一线。
李十全不免担忧的望了他一眼,伴驾多年,这还是头一回见宣帝沉默不语。犹记得宣帝亲政那年,纵使在朝堂上被功臣们驳得势单力薄,也不曾如此哑口无言。
从哪儿处跌倒,便从哪儿处站起来。
宣帝素来就是那种内心极其刚毅而又不失坚韧的人。
可眼下,他却在想什么呢?
不就是屈屈一个小妃子拒宠么?仗着自个儿是第一功臣的女儿,如此欺君惘上,藐视圣恩,这样的女子,留下来也祸根,办了便也罢了。
难道他是畏惧大司空的权势?
可按如今的形势看来,宣帝自亲政后,励精图治,虽不是占着决定性压倒的势力,可与宋文修分庭抗礼却还是办得到的。况且,是宋文修的女儿坏了事,不义在先。
宣帝如今要办她,名正言顺,师出有名。
不应迟疑。
何后宫粉黛三千,只消国君一个眼色,就有多少女子赶着巴结。更兼宣帝龙凤之姿,日月之表,试问这天底下,还有什么能够比得到他的眷顾而圣恩浩大的。
难不成,他竟是真喜欢上了她?
若果真如此,只怕宫中从此以后便再无太平……
“李十全”宣帝总算张了口,可他的声音却很轻,像瀛海贴满西洋玻璃的支窗上,蒙着的一层水气,又薄又细,“找个可靠的人,去宫外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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