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仔细了,若查得不细,回头短了什么,可不好向上头交待。”
严尚宫看似一脸平静,俨然只是一幅公事公办的神情,实则心中冷笑不止,只差拍手称快。这才真真是看到所谓主子娘娘的笑话了。
当年,她可是第一个令宣帝情窦初开的女人。就算,她的出身卑微,登不得大雅之堂。可同是宣帝的女人,凭什么她们就是趾高气扬的主子?
六局尚宫,听着倒不错,可在这些人的眼底,左不过是个打扮得体面些的奴婢。
严尚宫的心里一直藏着恨,有很多很多的恨。那忿忿不平的恨意,在一年又一年的隐忍克制中,非但不曾被岁月磨平,反倒是如发酵了一般,一有风吹草动,遇火便着,铺天盖地的袭卷而来。
宫人们搜完了洛妃的寝宫,几次三番,却不曾翻出丝毫与下毒相干的物件,监察尚宫未免有些发虚,颤声道:“严尚宫,这屋子翻得极乱,是否要替洛妃娘娘略整理一番。”
严尚宫深知宫人们畏惧洛妃,若洛妃一举得男,诞下宣帝的长子,届时母凭子为贵,那才真正是矜贵的身份。
可十月怀胎,还这样长,谁能保得定洛妃就能够顺利生产。
彼如武陵宫那位,宋才人费尽心机得到宣帝的侧目,却连龙床还不曾沾上,便做了替罪羊,至今半死不活躺在榻上。
她摆了摆手:“正月初一不宜扫除,明儿再整理也不迟。”
再者说,洛妃虽恃宠而骄,却也是个精明人。巴巴的瞧着这一幕,还不赶着连滚带爬去永寿宫撇清干系。顾太后疑心洛妃,也疑心冯昭仪,除了真凭实据,眼下可是任谁也不相信的。
若不然,她区区一个六局尚宫,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擅动这两宫里任何一件东西。
“去碧芸宫那头看看。”
……
这一厢顾太后指派严尚宫雷厉风行的到两宫里头搜查,那一厢宣帝也不曾干等着,而是打发了大太监李十全及御前的宫人去请太和郡主。
太和郡主与宣帝虽是堂兄妹,却是恭亲王唯一的女儿。到底不似洛妃与冯昭仪是后宫嫔妃的身份,可以任意去搜随意去查。
在无确凿的证据之前,宣帝可是仔细斟酌过的。
李十全是宫中的老人,又是看着他们兄妹三人一同长大的。打发了他去请了太和郡主过来问话,既是顾及了宗亲的情份,又是许了她体面。
自太和郡主甫一入宫,李十全便带着御前的人暗暗的盯上了她。
他原盘算着待太和郡主朝见之后再拉下老脸张口去请她,却没料到,太和郡主坐着暖轿入宫之后,根本就不曾往永寿宫而去,而是调转了轿子急急地往太液池的方向赶去。
宫中的太液池因引从玉泉山上引入活水,眼下虽是下着大雪却并不曾结冰冻。雪花飘飘轻如飞絮,落入那一池漫漫,还不曾沾着绿水,便瞬间即逝。
那丝丝缕缕的寒意,便在水面上随风飘散开来。
太和郡主扶着宫人的手下了轿,站在汉白玉砌的玉带桥上往水面开阔处的三山望去,只觉彻骨的寒意兜头兜脑扑面而来,冷冰冰的,冻得她牙关打颤,嘴唇乌青。
这令她想到云阳看她的眼神,两道极寒的目光,冰冷入骨,才一对上,便在刹那间将她撕了个粉碎。
太和郡主不禁打个寒噤。
他恨她,既是恨之入骨,又是不屑一顾。若他再得知年二十八那天晚上是她在宋少雨的酒里下了药,会不会恨得一剑结果了她。
与其像个孤魂野鬼一般被云阳扔弃在不见生气的坟茔里,倒不如死在他的剑下!
若活着不能成为他的妻子,不能成为他的女人,不能在他的心底占据一席之地,她宁可就此死去。她是怀着孤注一掷的决心去找他的。
就是算死,她也要做他的妻子现世里做不成千娇百媚的妻子,就在那世里做他的鬼妻就算是挫骨扬灰死无葬身之地也要在他的墓碑上镌刻下她的名字。
她爱云阳,爱如生命,试问软弱如宋少雨,她做得到吗?她做得到以命换命去成就一份血色的爱情么?杀就杀,杀杀杀!!!
殷红的血丝布满太和郡主细长的媚眼,刹那芳华,她仿佛就在血雨腥风中走向永生,对,那将是永生。
虽死犹生!
“去把那渡水的船娘叫过来。”
船娘驾着兰舟载着太和郡主往太液池中心的三山划去,兰舟飞棹,浆惊溅起阵阵浪花,摔在船头,如一被摔得粉碎的美玉。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这便是她太和,一个自小到大从来就不是什么善主的女子,若不能地老天荒,便惊天动地。他容不下她,她便拉着他一起下地狱,一起躺进冰冷的坟墓。
太和郡主在象征瀛洲、蓬莱、方丈的三山登舟弃岸。
却是宣帝,将病重的云阳安置在三山上的海客瀛洲养病。一则,海客瀛洲因为位于太液池的中心,远离宫中繁华,最是安静另一则,云阳于宣帝之外唯一一个住在宫中的男子,到底需忌着男女之防。
远远便见一座三层高的殿宇,建于那白玉石圆柱台上,顺着那树摇影动的小径走去,如海市蜃楼一般,如梦似幻。穿过千年松下的不老门,整座殿阁清晰可见,呈“”字排开。
屋子内,引活水入室,绕过那填以银霜炭烧就的甬道,轻烟阵阵,又热又暖,如在温泉谷一般,倒是个养病的好去处。
“奴婢们给郡主娘娘请安。”
成群的侍婢伏在殿外行礼,见了这光景,太和郡主眉眼一挑,眼中尽是凛冽。怎的,这些臭丫头竟敢偷懒倦怠,仗着自个儿是宫女,是宣帝的女人,而不将云阳放在眼底?
“你们为什么不好好服侍???”
“回郡主娘娘,奴婢们插不上手。”
海客瀛洲的管事儿宫女福了一福,一个眼色往帘驾门飞去,心中只道,任谁不知太和郡主天不怕、地不怕,就是见了宣帝与顾太后不过是应个景儿。
这位主子若真要是介怀一个人,那便只有里头躺着的云阳少爷了。
“谁在里头?”
郡主娘娘爱慕云阳少爷的流言蜚语她们可没少听,那心知肚明的事儿,谁敢说了出来。若郡主娘娘一使性子,还指不定如何责备呢。
故一众宫人虽点了点头,却不敢吱声。
太和郡主定了定神,只见隔着门帘,隐隐可见一道窈窕的身影,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四下里走动。她是谁?会是宋少雨么?不应该啊!
总不至于连宣帝迁去武陵宫也是讹她的罢。
与其不置可否,倒不如看个清楚明白。太和郡主掀了帘而入,却听得女子一句清泠而刺耳的声音:“滚出去”
太和郡主气得玉手一扬,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的摔在那女子的脸上,可怜一张俏生生的小脸,登时红通通的烙着五个手指印。
竟是缃绯!!!
缃绯也不由的怔住了,她原只当来的是寻常的宫人,哪里能够想到进来的人居然是太和郡主,若要她挡住那些若柳扶风的宫女倒是容易,可要她挡住母夜叉似的太和郡主,还真是件难办的差事。
顾云阳却是对她下了死令,为着里头那段剪不断理还乱的公案,无论如何也不能够放任何人进来。缃绯一时有些措手不及,只得硬着头皮,拉长了声音,算是向隔间里提点,因而放声道:“主子”
“还真出息了”
这贱人背叛了她不说,竟然还穿得妖妖俏俏指着鼻子眼睛叫她滚去。
此仇不报非君子。
更何况,她太和一向在众人的眼里最是恶毒。“轰”的一下,她抬脚便往缃绯的身上踹去,竟是下了死力,缃绯整个人吃受不住往后一仰便滚倒在坚硬的地板上。
“啊”缃绯痛得一阵尖叫,只觉肋下一阵锥心般的痛。
“凭你也想攀高枝儿!!!”
眼见缃绯不知悔改还瞪着一双骚狐狸眼睛斜望着她,太和郡主火冒三丈的扑了过去,抓扯着缃绯一头长发,又坐骑在她的身上,拳打脚踢,如雨点一般砸了下来。
那缃绯原想着理亏,到底是她有失道义,背叛太和郡主在先,被她扇一巴掌权当是抵消,从此以后,也算各不相欠。可太和郡主却不依不饶,又踹了她一脚不说,还敢骑在她的身上打她。
“就你这泼妇相,漫说入不了云阳少爷的脸,便是我这么一个奴婢也瞧不上。”
既然千尊万贵的太和郡主都不要体面,她一个奴婢又何必害怕撕破脸面。缃绯原为着如何拦下太和郡主而发愁,如今看来不必了,她可是带刀侍婢,不似太和郡主空有一身蛮力。
缃绯咬着嘴唇一挺,扭着水蛇一使劲儿便将太和郡主推倒在地,她迅速坐直了身子,见太后郡主扎挣着也想要坐起来,便一个反手上前擒住她,顺手将她华美的衣袖一绞,打了个死结牢牢缚住她。
她被缃绯擒拿住动弹不得,秀眸里两道怨毒的目光如炸开了一般,只得恶狠狠地死盯住缃绯。
“贱人,别以有云阳给你撑腰,你就能越过我骑到我的脖子上去。”
太和郡主何曾受过这等窝囊气!!!
就算是情敌宋少雨,也从不曾如此休辱过她。更何况,这缃绯不过只是一个昔日在她手下低眉顺眼连大气儿也不敢出的贱婢。
“别开口贱闭口贱,”缃绯利落的站起身,顺手从衣袖中取一块手帕堵住太和郡主咒骂不停的小口,冷笑道:“从今往后,还真是有人给我这个奴婢撑腰。”
摆平了太和郡主这个母夜叉,缃绯一面拽她往门外走去,一面伸长了脖子冲隔间意味深长道:“少爷,你且好生静养,郡主娘娘这一哭二闹三上吊闹得没法,奴婢只好请了她出去。”
听得“咚”的一声闷响,缃绯当着众宫人的面将太和郡主摞倒在雪地。
宫女们见状惊得目瞪口呆,想这些女孩子泰半俱是从小宫女做起,自幼承宫训,历来任由主子打骂,何曾见过奴婢整治主子的。
管事儿宫女欲上前扶了太和郡主起来,却又碍于缃绯的薄怒不敢挨近。
太和郡主一脸羞愤,急得满地打滚,通身上下白花花一片如雪人一般,宫人们想笑又不敢笑,一个二个低了头,只见窄小的肩头不住耸动。
太和郡主这回真真是恨得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缃绯撑不住捧腹大笑,索性搬了张鸡翅木圆凳,抱着手炉端坐在大门前,如一柄以黄铜浇灌的三簧锁,牢牢挡住了众人的去路。
有别于屋子外一派形势大好,小叶紫檀雕镂的满堂红隔间内虽不像之前太和郡主踏入外间内一触即发,却也是丝毫不敢松懈。
“可以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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