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申少雨,父亲嗜酒如命,喝醉酒就暴打妻子,在她八岁那年母亲得了抑郁症,两年后跳楼自杀……”
是谁在说她的身世?是天使在回顾她的生平吗?那声音听起来飘飘乎乎,时轻时重,时而遥远,时而仿佛就在身旁……痛楚的回忆却在此时被平静温和的声音血淋淋地撕开六年前那个悲惨凌晨的前夜,喝醉酒瞪着血红色眼睛的“父亲”掐着母亲的脖子,狂暴地叫喊:“你还是爱着那个男人,既然你一直放不下他,为什么要答应嫁给我,你就是想替你那个杂种女儿找个父亲,但是你却让我断子绝孙……”
这样的责问在少雨有记忆以来,在家中已重复过许多次,一开始母亲拉着“父亲”想要避开年幼的孩子,但对醉酒的人来说,根本毫无道理可讲,你越想隐瞒的事,他越是想宣传得人尽皆知,所以很久以前她早知道这个名义上所谓的父亲并不是她的生身父亲。
有时母亲也会小声地、带着无奈哀求的口气对男人说:“西伟,你难道忘了,是你明知道我怀有少雨,向我父母请求让我嫁给你,那时候你发誓说你只要少雨一个孩子,你会做一个好父亲、好丈夫……”
但母亲无力的辩解,得到的却是男人狠狠的一个巴掌……许多时候,母亲用沉默来对抗男人的辱骂,就像那个惨痛的夜晚,原以为能够平息男人日趋增长的愤恨,但这一次换来的是暴风骤雨般的殴打,然后……是年幼的孩子眼中触目惊心的一幕,那个她叫了十年“爸爸”的男人竟然当着她的面撕下母亲的衣服……
然后眼前又是一副怎样的惨状母亲躺在沙发上,嘴角破裂,带着紫色、粉色、青色伤痕的身躯暴露在苍白的日光灯下,仿佛不省人事般闭着双眼,除了胸口还略有些起伏,会让人觉得这是一具没有生气的死尸……
十岁的她抖抖索索地从地上捡起母亲的一件衣服,慢慢地小心地走近,在把衣服盖在母亲身上的一瞬间,母亲睁开肿胀的眼睛,空洞地瞪着前方,就像两个漆黑的窟窿,让她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惊悸,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不到六平米的卧室,是逃走的还是母亲让她去睡的?在许多年后她的脑中还是一片空白,她记不起后来发生了什么,但是她没有留在母亲的身边,那是肯定!
这是她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的一件事,也许她留在母亲身边,母亲就不会丢下她独自一人离开这凄苦的人间……但时光从来不会倒流,凌晨那从七楼砰然落地的白色身影,从此把水泥地上斑驳的血迹烙在了她心头,殷红触目,永不褪色……
男人并没有立刻离开,让少雨觉得护目镜后的眼睛似乎在盯着她看,在观赏她吓人的吃相吗?她当然也能够优雅,去世已六年的母亲就是个极其优雅美丽的女人,但优雅并没有给母亲带来幸福,倍受伤害的生命在一个凌晨砰然坠落……
在片刻的凝思后,她继续大口地咬饼,焦脆的碎屑纷落下来。
黑衣男人向撞倒少雨的车手做了个“去拿饼”的手势,转过身,向他的摩托车走去。这两人不知道是什么关系,戴着银色头盔的车手走到烤炉旁,伸手去拿叠放的四个饼,小贩已谄笑地抢先捧起塑料袋很恭敬地递给车手。
女孩向身侧让了让,眼角的余光瞥见小贩和车手的双手接触的那一瞬间,注意到有什么金属的东西地从小贩的手中传递到车手手中。她怔了怔,怎么这个小贩和车手认识?让她更加觉得异样的是,小贩的嘴向黑衣男人的方向努了努,在朦胧的路灯下浑浊灰暗的眼睛跳动着犀利、阴毒的冷光……
银色头盔的车手握住形似剑器的银蓝色物品,手臂微一用力,就像剑器出鞘,奇异而诡秘的寒光从他的手上伸展……少雨的心陡然一跳,尽管她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但一种不祥的预感从她的脑海中刹那间闪过……
他……想做什么?!
就在车手用手中闪耀异光的“剑器”向黑衣男人后背扫去时,少雨鬼使神差地发出一声尖叫。
不知道黑衣男人是不是因为听到她的叫声,还是他本身已意识到迫近的危险,没有回头,但身形极快地跃过他停在街角转弯处的摩托车,躲在车后。“剑器”激出的白光落在摩托车黑亮的车身,响起如同金属切割机切割钢板的刺耳声,火星四射,坚固的用航空级高强度铝合金压铸件制成的车身竟然被耀眼的白色光束分割成两段。在轰然倒地时,银色的光如蛟龙般从黑衣男人身上游出,快如夏日的闪电,伸展的光舌以雷霆般的气势裹向银盔车手。
仿若月坠星碎,光影混乱交错中银盔车手发出一声闷哼,手掌已被击中,“剑器”掉落在地。而与此同,对面路口一辆宾利疾速驶来,车门打开,从里面跳出四个手持怪异武器的男人。
少雨趴倒在地上,眼前犹如魔幻影片中的交战场面让女孩惊得目瞪口呆,但这样的战斗只持续了短短几秒,甚至街道斜对面店门口零星走动的几个路人都未曾领悟到这边发生了什么,只是远远地好奇地张望,怕这边是黑社会斗殴,踯躅不敢近前,以防惹祸上身。
黑衣男人用一种少雨听不懂的语言说了一句话,手背滴着鲜血的银盔车手颓然地单腿跪倒在地上。
女孩吸了口气,一只手捂着嘴,正想悄悄地爬离,裸露的脖子已被一只粗糙的手给狠狠地掐住,然后她的身子被拎了起来,一根冰冷的金属棒指在她的太阳穴。
是卖霉干菜饼的小贩!
优雅温柔的母亲就这样以一种绝决的方式离开了她。
男人在从小镇赶来奔丧的外婆面前痛哭流涕,长跪在地保证他会好好地抚养少雨长大,但女孩知道这个男人不会,就像他曾经对母亲的承诺,但是那时外公已经去世,她惟一的亲人外婆靠微薄的抚恤金艰难度日,又如何支付得了她一日高过一日的学费、生活费用。
她死去母亲最大的梦想就是希望女儿能够像她那样弹得一手好琴,但如今这个年代艺术类原本就需要高昂的投资,这不是一个没有多少收入的老人所能够担负得起,但大家闺秀出身的外婆也希望自己的外孙女能够得到良好的教育,在让男人立下誓言后,又对女孩千叮咛万嘱咐,抱着女儿的骨灰盒独自返回数百公里外的小镇。
男人果然像换了一个人,很少再喝酒,勤勤恳恳地工作以供女孩上学以及各种价格昂贵的培训班,女孩以沉默回答他的赎罪,确实从母亲去世后她不觉得和这个“父亲”还有什么话可以说,那晚的一切就像她心中的一颗毒瘤,久久地折磨着她。
正如她早已料知的,这样平静的日子也仅仅持续了一年,随着继母的进门,男人一开始还想维护女孩的一点权利,但当弟弟降生后,曾经对她有几分歉意的男人早已把对外婆的承诺遗忘到爪哇国,她这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继女再也没资格去上培训班,对那个叫“继母”的女人来说钱是要存下作为亲生儿子的教育基金,除了每天放学她需要做繁重的家务,还要忍受继母“白眼狼”、“小畜生”的辱骂以及如雨点下落在她的后背、手臂的扫帚柄。她不敢哭泣,甚至连低低的饮泣声,都会惹得易怒的继父随手甩来一个巴掌。
直到这个寒夜,那个女人要将放在她小房间中的一箱母亲的遗物扔掉,在争执中,女人狂暴地再一次用扫帚柄抽打她,这一次多年来积存的恨使她终于像一头狂暴的狮子开始反抗,一头撞倒继母,夺门逃出……
于是她流落街头,于是命运在这一夜绽放出奇异的魔力……
“……她有一个外婆,住在距离海城两百五十公里外的鹤鸣小镇,是她惟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小主人,在下调查后得出的结论是她应该和丰加特家族没有任何关系,不过是一个……凑巧被赶出家门的普通女孩……”
一开始时轻时重、时远时近的声音渐渐变得稳定,好像被凝固在一个点上,然后沉下来。静了片刻,另一个她似曾听到过的声音用一种阴冷坚决的口气说:
“我知道了。丰加特家族在此地的阴谋已经挫败,父亲让我立刻回国,这里余下的事交由你来处理,另外在我离开后,你务必处死羽左!”
“这……您不把羽左押回国吗?”
“斩草除根,父亲近年来已过于仁慈,要让那些蠢蠢欲动的叛乱者臣服,就得需要铁的手腕!这里由我负责,你只需要执行……”
就像从云端掉落地面,少雨原本已意识到说话的人是那个奇异的黑衣男人,那么她自然还活着,可未等她理清楚昏迷前那混乱的一切,男人说话中左一个“处死”右一个“斩草除根”,只吓得她觉得自己刚摆脱险境又掉入魔窟。
这些人看来真的是黑社会!他们……想用私刑处决叛徒?!
身子震颤地微微一动,触到背上的伤口,忍不住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她要掩住嘴已来不及,心中一慌,忙死死闭住眼睛,暗自祈祷,千万别认为她已经醒转偷听到他们的对话。以男人说话时的冷酷,既然能坚决地下令“斩草除根”,对一个萍水相逢的人杀人灭口自然也不在话下。
说话声果然停下来,尽管没有脚步声,但她能够感觉到有一个人走近她。
被称为“小主人”的年轻男人在不远处说了一句话,此时用的已是她所听不懂的语言。
身侧好像是床头柜的位置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显然是另一个男人在柜子中拿出什么东西。他……想干什么?是……手枪?不,他们不用手枪,这是她最感到惊奇之处,这些人的武器是她从未曾见到过的,就像……那些魔幻电影中的道具,不过也许是她孤陋寡闻,上学、功课、家务活已占满了她整整五年中所有的时间
她记忆中最近一次去影院看电影、去游乐场、去旅游都是在十岁前,除了从学校同学处听来的一些娱乐时尚的八卦,她再也没有其它地方可以容她汲取教科本外的知识,五年来她就是在学校和“家”这两个囚笼中奔波,直到这一日……一股怡人的香气缭绕地钻入鼻端,幽幽淡淡的,仿佛夏日午后让人感到慵懒的阳光气息,勾起浓浓的睡意,何况原本就躺在温暖丝滑的被褥中,真想大大的打一个哈欠……不行!她可是在装昏迷的,如果伸个懒腰,不但再一次触到伤口,恐怕要真的被杀人灭口了!
睡意一波接着一波地袭来,直到完全围困住少雨,沉沉地坠入一片温暖金色的梦境……
再次醒来已是阳光明媚。
睁开眼眸,很干净、雪白的一间房间。
床和被褥是白色的,带着一股很清爽的气息,手感却没有她第一次从昏迷中醒来时那么轻柔丝滑,就像……被人换了一个地方。
少雨微微一蹙眉心,目光扫过身侧,发现床边的金属架上挂着一袋药水,细长的管子垂下来,末端的针刺在她裸露的白藕般的手臂上。
门在这时自外面打开,一个护士端着医用托盘走进来。
“醒来了?”俊俏的小护士在床边放下托盘,脸上漾起很甜美的笑容,一边看了看架子上的药水,见药水快要见底,从少雨手臂上拔出针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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