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一剑毙命的那只身首异处的苍狼转瞬便被同伴分食殆尽,血腥之气弥散开来,瞬间激发了兽群的嗜血本性。
夜色诡谲,风雨如晦。
少雨紧抱住他腰身,听得背后狼群怒声嚎叫,时远时近,竟是紧步追随,不由惊道,“不能将他们引到营地去,那样会死很多人!”
赢城邺目光冷绝,笑而不言,蓦地半空回身,手中剑气一瞬暴涨,一道寒芒劈空斩下,那匹疾跃至身畔的苍狼刹那间被当中削成两半,一篷血雨冲天飞溅。
少雨自他怀中抬起头来,眼里唯见他手中的剑光如练,杀气森然,不可逼视。
狼群似也被他那横扫千军如卷席的剑气震慑住,一双双惨碧的眸子纷纷现出惊恐之色,脚步有片刻的停滞。
至此,人与狼群终于拉开距离。
察觉到少雨的目光,赢城邺低头,四目相对,少雨只觉面具下的那双深邃眼眸魔魅难言,目光凛冽,一眼便能望进她心底去。
他笑望着她,“怕不怕?”
少雨一怔,心中竟在一瞬间生出一种奇异的错觉,他傲然俯首之姿,如天神降世,睥睨众生,她险些就要脱口而出道一声,“不怕!”
话到嘴边,她硬是忍了回去。
那分明是一个男人在面对他想要不遗余力保护的女人时才会脱口而出的话,此时此刻,她并不奢求他的体贴,却也无法抗拒。
世事,真真无常。
明明是两看相厌水火不容的两个人,却不得不在濒临危境时紧密相拥,甚至,他摇身一变,堂而皇之地,成了她的保护神。
他们之间的关系,亦随之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她摸不透他,他在她心里,一直是一个谜,也许永远,都将是一个迷。
赢城邺,你究竟是谁?
“这下糟了,前面好像……没有路了!”
不知过了多久,赢城邺骤然停下脚步,他不羁地耸了耸肩,语调竟似揶揄。
少雨探头张望,赫然惊见二人正身处群山之巅,脚下是万丈深渊,已是无路可逃。
身后群狼如万马奔腾的脚步声又再度清晰起来,情势危急如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但此刻若想回头,已绝无可能。
少雨心头冰凉,抬头,却被赢城邺凛然如炬的目光迫得一瞬忘了呼吸,再也开不了口。
他却蓦地俯近,低低开口,语声是从未有过的轻柔,“姬少雨,你……信不信我?”
少雨闻言一凛。
狼群身上刺鼻的腥臭气味益发浓重,耳畔风雨声却更急,雨水湿透大氅,渗入她衣衫,带来一种寒噤噤的凉。靠在他胸前,却有坚定的温暖自他身上源源不绝传来,予她心安。
“姬少雨,你……信不信我?”
他如是说。
此情此境,由不得她说一个不字,并非心不甘情不愿,而是,由衷。
呼吸陡然一滞,似被什么烙在心头,少雨别扭地偏过头去,避开他灼烫凝视。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身前身后皆是绝境,多拖一刻,离死亡便越近一步,他却兀自岿然不动,仿佛一定要等到她亲口说出答案。
少雨一时气急,霸道狠绝至此,普天之下,唯他一人。
狼群聚拢而来,渐渐逼近,见面前不远处相拥的两个人衣带当风,从容而立,周身似有无数暗流汹涌,逼得它们一时竟不敢靠近,只得在原地虎视眈眈,蓄势待发,喉中不约而同发出挑衅的低吼,那是对猎物兴奋的渴望。
“你!”
少雨愤然抬头,自心底迸发出的倔强,令她陡然生出力气,欲从他怀里挣脱。
那是一种承诺,即便答案是肯定的,她说不出口。
赢城邺低头冷冷看她,目中一丝锋锐寒芒掠过,蓦地将她箍得更紧,他臂力大到惊人,少雨一时竟动弹不得半分。
狼群中忽地响起一声凄厉的咆哮,霎时响彻天地。
少雨悚然一惊,回头望去,只见当先一匹苍狼昂首挺胸,额上一片白毛煞是醒目,它比其它的狼要高出很多,也健壮很多,在狼群中显得异常夺目。
“那是真正的头狼!”
赢城邺头也不回,冷冷地道,语里竟是半分惧意也无,更多的,是嘲讽,似早已胸有成竹。不待少雨回神,他霍然朗声大笑,眼神狂傲,霸气四溢,“小东西,抓紧了!”
话音刚落,少雨只觉身子一轻,整个人被他搂住向崖外坠去。
身后一声怒嚎,头狼不疑有诈,率领群狼飞身跃出,紧追不舍。这一扑,俨然用尽了它全身的力气,矫健身姿在空中如离弦的箭,挟风雷之势直取猎物,竟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眼前一切飞掠如电,赢城邺抖开大氅,将少雨完完全全护佑在他强劲有力的臂弯下,最后一幕,少雨看见头狼狰狞的面孔,如鬼魅而至,闪着寒光的前爪竟已攀上他肩头,骇得大叫一声,“小心!”
赢城邺一手稳稳托住她,一手按剑,凌空一转如狂风倒卷,长剑发出尖厉劲啸,反手狠狠刺进头狼胸腹,头狼瞪大眼睛,似是不敢相信,身子僵在半空,继而急坠直落,转瞬没入万丈深渊。
群狼前仆后继,刹止不住,待得发现中计,尽皆哀鸣不断,悉数坠下崖去。
风声呼啸,刺耳欲聋,少雨紧紧环抱赢城邺腰身,一动不动。
坠落,坠落……
恍惚中,她以为等待他们的,将是九重炼狱。
耳畔传来他心跳的声音,依旧坚定如常,少雨一叹,忽而扬唇笑了,眼前黑暗不曾令她感到丝毫的惶恐,想到与他同在,心中竟如释重负,至少在她死的时候,不是一个人孤孤单单那么凄惨,真好……
那么哥哥呢,六年前的那一夜,哥哥也是为了救她,从万丈高的悬崖驱车纵身跃入深渊,那些穷凶极恶的追兵就如同身后的狼群,此时的她,尚且有赢城邺作陪,为她披荆斩棘,可是哥哥呢,哥哥他一无所有。
少雨的心一瞬痛得滴血,泪水涌出,一点一点渗进赢城邺的胸口。
“哭什么,死不了!”
他不耐地挑眉,身形在半空中一个回旋,一只手猛然探出去,勾起一株崖壁上蜿蜒攀附的藤蔓,瞬间减了下坠之势,那藤蔓却禁不住两个人的重量,啪地一声断开。赢城邺旋即伸手再抓,如此反复几次,才在崖壁勉强吊稳。
兵不血刃,狼群数量转瞬便折损了大半,饶是如此,只要剩下的狼群不散尽,他们就仍不能回头。
夜色中,什么都看不清楚,只听得见脚下洪水浩瀚磅礴,奔流如注,连带着崖壁亦隐隐震动不休。
少雨揪着赢城邺的衣襟哭到哽咽,泪水一股脑儿全蹭在他胸口,仿佛要将十六年的辛酸苦痛在这生死之交全哭出来,哭个痛快。
赢城邺无奈叹气,眉心一锁,吓唬她道,“你再哭,我放手了!”
少雨哭声一滞,抽噎起来。
赢城邺低头,淡淡一勾唇,“不是不怕死的么?哭成这副模样,哪点还像个男人!之前天不怕地不怕的那股牛劲儿都到哪里去了?”
少雨闻言骤地仰面,双瞳翦水,泪眼朦胧,本该是楚楚动人,盈盈流波,却俱化作一脸的凶悍。她盯紧他,冷冷开口,“六哥不是早知道了?”
赢城邺似笑非笑地道,“知道什么?”
“你!”少雨怒极,在他怀中狠命一挣。
这人委实可恨,若他不知她真实身份,先前在大帐里又怎会那样对她,除非他有断袖之癖!
终是停了下来。
少雨心口突突直跳,小心翼翼自他怀中探头张望。
四周依旧漆黑一片,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耳畔水浪触壁之声却越发的清晰,她呆愣许久才惊觉眼下身处的地方应该是悬崖上一处陡峭而隐蔽的山洞。
“看够了没?”
赢城邺低沉慵懒的嗓音蓦地响起,少雨回过神来,低头,人竟僵住。
赢城邺淡然勾唇,不以为意地坐起来,他依旧看着她,伸手缓缓解下风氅,末了,忽然冷道,“你看见了,死再容易不过,难的是刀尖上舔血地苟活,这一点,你师傅是天下第一的精明人,这世上再没人比他更懂得利用身边一切可利用的,不是么?”
少雨浑身一震,骇得捂住嘴巴,险些惊呼出声。
这个人……竟在抬眼间便洞悉她心中一切所想,可怕至了极。
却也,叫她无从反驳。
她低头,蜷缩起来,紧紧环抱住自己,冷得浑身瑟瑟发抖。洞外朔风呼啸,她恍惚中只觉,连胸膛里微弱跳动的最后一丝余温,也开始慢慢凝结成冰……
“六哥和他……又有何不同?”
话锋一转,少雨忽然自嘲地浅笑,语声落寞如斯,更像是自言自语,“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那么小心,以为能瞒过所有人,却不想到了最后,真正被蒙在鼓里的人,竟是我自己!似乎所有人都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只有我自己一直以来活得好像一个傻瓜,你说可笑不可笑?”
她猛然昂起头,神情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兽,悲而不哀,晶亮眸底掠过坚定不移的光,“师傅有他自己的苦衷,我从来都不怨他,你们私底下既有交易,必定各取所需,具体是什么,我不想知道!有朝一日师傅大业铸成,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各得其所,从此再不相干!”
声如银铃悦耳,字字铿锵。
赢城邺眸中寒芒一瞬大涨,他猛地欺身逼近,一指狠狠挑起少雨下颌,薄唇翘出冰冷的弧度,笑容邪佞如魔,“好一个各得其所,再不相干!这么急就想把本王撇清了么?你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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