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南少林寺这许多天了,但其实杨过和曲非烟除了刚开始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并未进去过。
此刻才算真正踏足进来。
这个世界,科技水平滞后,艺术文化上却达到了一个高峰,寺庙建筑的庄严感很好的被工匠们设计出来,让杨过这种不信佛的人,也生出一些,不知道来源于心灵什么层面的,震撼。
艺术家们都是滑头,辛苦劳作喂他们粮食的劳苦大众千年以后尸骨无存,他们却可以用虚无缥缈的震撼共鸣来获得永生。
杨过被这种虚无欺骗,产生了没有任何意义的沧桑感,对于他即将要面对的事情,不会有任何帮助。
他和曲非烟二人,来到了方丈禅房,随行的和尚举手示意他们进去。
里面涉及南少林寺的大机密。
二人走进去,禅房里只有一位灯火下还是可以看出黝黑的人,他身体健壮,手上满是老茧,应当是长期持工具劳作所致。
他指了指禅房中一角,咧开嘴巴笑道:“都在里面。”
严实的地砖铺满了房间,但黝黑的人指着的那一角,几块地砖被撬开,显现出一个洞口,里面有微弱光芒传来。
杨过抱着曲非烟,沿着洞口台阶直下,他下一层阶梯,呼吸难免沉重一些,曲非烟便数一声杨大哥的呼吸。
数到二十三声的时候,落地平稳,可见下面果真另有一间房间,只一桌一椅,一个蒲团,一张小床,物事简朴摆放整齐,但不可避免的,很多地方都霉变了,散发出难闻气味。
南少林寺两位渡字辈、四位空字辈高僧静静看着他们踏下台阶。
渡亨禅师还是一脸慈悲,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来,他对杨过说道:
“杨施主,渡元师兄让你交给红叶方丈的书信,你拿出来给大家看了吧。”
杨过没有傻到誓死捍卫林家远图公让自己转交的一封信,尤其是面对南少林寺掌权的、也可能是武功最高的六个人时。
闻言即伸手入怀,但眼睛也趁此空隙扫视密室内,想找到渡亨禅师让自己这么做的依据。
白眉的渡利禅师捕捉到了杨过的眼神,在旁解释道:“我和渡亨师兄二人的师父,也就是红叶方丈,已经圆寂了。
所以,你若是一定要亲手交给他,无论如何已没有法子。
并且,我们都是他老人家的徒子徒孙,也是渡元师兄的师弟师侄,你若信的过我们,可将信交给我们——渡元师兄给红叶方丈的信,此时也应该交给我们。”
杨过拿出了信,并且在心里认同了渡利的说法。
至始至终,他都是旁观者,是外人,只是按照林远图的提示来到南少林寺,凑巧知道了这些事情。
此刻,他只是如同来前设想的一样,充当信鸽的功能,将信递交出去,但还是提出了一个请求:“我...能不能看一眼红叶禅师。”
白眉的渡利禅师和南少林寺诸位掌权者交换了眼神后,朝密室西侧指了指。
那里有一道厚宽的竖梁,屏风一般阻隔开光线,隔出一小片的阴影。
红叶禅师应当在阴影之中。
杨过拿了曲非烟带出来的一只火折,走到阴影中,见有一座木头棺材。
棺盖顶上加了当世还是极其珍贵的琉璃材质,晶莹透明,所以不用开棺便可以看到一位安详的老者躺在里面。
盖严密了的棺盖隔绝了空气水分异味,延缓了尸体衰败,但毕竟只是延缓,几个蛆虫从眼睛、鼻子探出,贪婪吸收着这位老方丈残存的智慧。
杨过恭敬朝红叶禅师跪拜三下后,牵着曲非烟的手缓缓、一步一步又踏上阶梯。
红叶禅师留在这密室里的遗言安排、林远图的信件,肯定能让这几位高僧讨论忙活一会,他们也绝不会希望有两个外人在旁。
曲非烟数呼吸数到第二十三声的时候,渡利禅师打开了林远图的信,没留神,一颗小小的佛珠掉落在地。
那是渡元禅师的信物。
佛珠在地上弹起,落下,弹起,落下,似有感知一般,慢慢弹到了红叶禅师尸体旁。
...
有默契的,杨过和曲非烟都没有说太多话。
如果分别是注定的,那么任何试图渲染悲伤的言语都是履行仪式般的虚伪。
既然不打算陪着这位姑娘留在这里,杨过也就不说那些徒增伤感的不舍的话,只是轻轻说了声:“保重。”
曲非烟道:“嗯!你也是!”
就走了。
径自出城,如果这里真的算是一座城池的话。
走出城墙大门,可见外面围绕着的山峰时,杨过愣了愣。
那位脸上无肉,满脸凶狠的空祥大师拦在面前。
杨过笑了笑,“本来看见大师,我该担惊受怕,怕您是来灭口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却升起一些亲切感。”
空祥道:“那是因为你是聪明人,知道贫僧只想找你聊聊天。”
杨过道:“荣幸之至。我是不是该问,为什么红叶禅师要留下遗言,让大师您当方丈?”
空祥叹口气,道:“你当然知道,你又何必问...老方丈他生前虽未偏向某一边,但临终既然作此安排,用意显而易见。”
杨过道:“那很好啊,无私慈悲的佛国。劳烦大师您照看好我同行那位姑娘。”
空祥点点头,但又道:“会让我师父照看好她的。”
杨过听出些他话里的意思,诧异问道:“大师您...”
空祥道:“回寺里后,贫僧就会向戒律院自首,言明杀害师叔一事。”
杨过虽然惊讶,但只嗯一句,听他继续说。
“杨施主言道‘无私慈悲’,慈悲也许,无私却未必。
南少林寺不费任何功夫,便坐收城内居民的钱、粮,一城之财物,何其丰厚?
有无私的僧人,便有自私的僧人。
收来财物,先自己享用,又怕长辈责备,便也以奢华物资贿赂。
这样的僧人结成群体,乃至城内收上来五成财物,往往只有两成能用于养僧兵、抚饥民,我师父不懂其中关窍,总道钱粮不够是城里人越来越多的原因...
呵呵,若真建起我师父想象中的佛国,想来供奉的都是些活佛罢。
到此时,寺内已积重难返,连高僧执事也难免。”
听到这里,杨过淡然问道:“你杀死的那位渡贞师叔也在其列吧?”
提及渡贞,空祥眼中戾气又现,恨恨道:
“我这位师叔便是杨施主你口中的无私高僧!
谁见了他笑咪咪的胖脸,准以为他是弥勒佛转世,却都不知道他是天天大鱼大肉山珍海味吃胖的。
若只是吃,那也吃不了多少。
这许多人辛苦劳动得来的血汗,被他截下,在莆田城里买了不知道多少间宅院,每间宅院里,都藏着他手下机灵的徒孙们给他张罗的美妾。
都说莆田城里有个苏半城,可那只是夸张,用来形容我这位师叔,便恰如其分了。
这趟一同出门,我也是偶然才发现他这秘密,顾及我寺稳定,若是撕破脸,他一怒之下率部众作乱,难以收场,所以我只能隐忍不发。
可途中再与他谈论我寺今后走向,他却满口僧人本分、城内安宁,我实在忍不住,终于偷袭将他杀害…
杨施主,这话我不好和寺里面的人谈,只能跟你说说,这些口称不能惹祸上身置城内居民于水火之中的慈悲高僧,不说全部,其中许多其实都只是觉得,不能搅乱他们的好日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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