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建侯府最西北边的一个院落,这里不同于前院的繁华锦簇,华贵大气,触目所及之处,杂草丛生,院墙灰败,仅有着几间半旧不新的厢房,只有几株茂盛的楠树能够成为唯一的景点,一眼看去,处处透露着一股与世隔绝的寂寥,以及安静到能够让人心底发冷的恐惧。
沈落悄无声息的落在对面的院墙上,目光略转,随意的打量了下周围,视线随之落向院子中央那间亮着灯光的厢房,稀薄的窗纸上倒影出一个瘦长的人影,安静的坐在窗边的烛光下,手里似乎正拿着一本书卷翻阅着。
少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从院外传了进来,沈落神色一凝,不动声色的将身影往阴暗处掩了掩。
紧接着,永建侯夫妇两人步履匆匆的进了院子,他们的身后除了一名样貌普通的青年外,并无他人。
沈落若有所思的盯着那名青年看了许久,感觉有几分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却一时没想起来是何时何地见过。
许是听到了院子里的声响,窗前的那抹身影犹豫了不过片刻,便缓缓起身,将房门打开,站在门口,身子略弯,平静的对着院子里的两人拱手道:“见过父亲,母亲。”
永建侯夫人死死的盯着他,冷声道:“你倒是悠闲,你的亲弟弟被奸人所害,到现在还未脱离危险,身为兄长,你竟是问也不问一句,如此冷血,真是白白生养了你。”
齐珏面色不变,微微扯了下唇角,“儿子平日足不出户,消息难免有些堵塞,着实难以知晓二弟是否安好。”
永健侯夫人脸色瞬间阴了下去,尖声道:“你现在还敢顶嘴了。”
齐珏不再多言,似乎对这种情况已经麻木了。
因为齐和的原因,永健侯夫人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见着齐珏这副木然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出来,上前正打算数落几句。
一边的青年见此,连忙率先开口,“夫人,世子的伤势耽误不得。”
永建侯附和的点点头,“莫世侄说得没错,还是先以和儿的身体为主,夫人也少说两句。”
永健侯夫人不快的闭了嘴,盯着门口的齐珏,咬牙道:“既然知道和儿受伤了,还愣着做什么。”
齐珏平静的看了眼院子里的三人,几不可见的扯了扯唇角,转身进了房间,须臾,他再次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洁白的瓷瓶,脸色比之前更加的苍白,衣袖处隐隐可以看见点点血迹。
永健侯夫人眼睛一亮,快速上前几步,二话不说的将他手里的瓷瓶夺了过来,丝毫不在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你最好别搞鬼,否则我定饶不了你。”永建侯夫人瞥了眼艰难的靠在门扉上的齐珏,冷冷的开口。
话音一落,这三人便不再多留,迅速的离开了,连一个眼神都未曾施舍给他。
齐珏身体顺着门扉下滑,坐在门槛上,眼眸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久之后,他才缓缓抬起眼帘,看向前方的一处院墙,平静的道:“姑娘已经来了许久,是不打算走了吗。”
沈落微微一惊,也不再继续隐藏气息,从暗处起身,足下一点,落在院子的中央,歪头打量着毫无形象跌坐在门槛上的男子,也彻底看清了他的容貌。
身着月白色的锦袍,五官清晰明朗,面如冠玉,眉宇间带着一丝病态的柔和,却不失阳刚,如星辰般的眸子深不见底。
即使是见到出现在院中的沈落,他的神色亦平静得如一汪死水,波澜不惊。
沈落眼中含着兴味,唇角上扬,“听闻永建侯府有位风流蕴藉,惊才风逸的大公子,因为身体不好,以至于从未在人前露过面,所以没有多少人知晓,想来公子便是了。”
齐珏淡淡一笑,“姑娘多想了,在下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俗人,哪有姑娘说的那般惊才绝艳,这一切不过是世人以讹传讹。”
沈落目光不由落在他的脸上,明明带着一丝笑意,但是他给人的感觉很冷,是漠然一切,是那种冷到了骨子里,由心而升的寒凉,似乎他的心并不是鲜活的,而是一块冷到极致的寒冰。
淡淡一笑,沈落慵然的收回视线,慢悠悠道:“俗人么!可我怎么觉得公子与一般的俗人有点不太一样。若我所料不差,永健侯夫人刚才拿走的那个瓶子,里面装的应该是公子的血。”
齐珏艰难的扶着门扉站起身来,认真的看向了沈落,道:“姑娘究竟想说什么。”
“没什么。我感觉得到,你没有武功,也没有内力,但是你却能察觉到外人的气息,就想问问公子是如何做到的。”沈落语气中透着漫不经心,“你这样的人,应是不甘屈居于这种地方,却是任由你父母摆弄,着实令人费解。”
齐珏,永建侯府的嫡长子,与齐和乃是同胞兄弟,因身体的原因,与世子之位失之交臂。但是即便如此,也应该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而不是如这般囚禁般的生活。
沈落漫不经心的把玩着腰间的环佩,脑海里却在想着永建侯夫妇对齐珏的态度,那种态度可不像是父母对亲生儿子的态度,当然也不能排除永建侯府亲情凉薄的缘由。
“姑娘不太像是上京人,言行举止反到像是云启之人。所以,姑娘今天的目的又是什么。”齐珏并没有正面回答沈落的话,淡淡的反问道。
“云启国。”沈落淡淡一笑,“听过,却没去过,有时间我可能会去走走。不过公子难道就不想走出这方寸之地,去看看外面的大千世界。我猜公子应该是想的。”
“外面的大千世界纵然令人神迷,但是却不适合我这种人。”齐珏轻描淡写的道:“残躯一副,能够好好的活着,就已经不错了。至于其它的,在下并不敢奢求太多。”
“像公子这般清微淡远,恬淡寡欲的人可不多见了。只不过,却是可惜了”
齐珏自嘲的一笑,“可惜!姑娘莫不是在怜悯在下。”
沈落定定的看着他,忽而淡淡一笑,轻声吟道:“兰若生春夏,纤蔚何青青。幽独空林色,朱蕤冒紫茎。
迟迟白日晚,袅袅秋风生。岁华尽摇落,芳意竟何成!”
“好诗。”齐珏眼底划过一抹惊艳,“姑娘年纪轻轻就能做出如此精妙的诗句,真是让在下大开眼界。”
沈落眼中划过一抹了然,淡淡道:“公子误会了,这首诗并非出自我手,作诗之人另有他人。”
“若是有机会,倒是想结交一番。”齐珏微怔,语气中略有遗憾。
沈落唇角微扬,并未解释什么,歪头道:“我也觉得这首诗不错,看到公子时,觉得这首诗很适合你,想着便吟诵了出来,希望公子喜欢。”
话音落下之际,沈落足下一点,跃上墙头,回眸淡然一笑,“突然觉得与公子挺有缘的,有机会在见。”
还没等齐珏回话,她便飘然离去。
“岁华尽摇落,芳意竟何成!”齐珏目光落在沈落远去的方向,眼中光泽复杂难辨,轻声喃道:“芳华易失,时不待我,这是在暗喻我的处境吗。”
一个十五六岁,眉清目秀,大约十五六岁的少年从转角处走了出来,静静的站在不远处。
齐珏看了他一眼,身子轻倚在门扉上,“你说这个女子是什么身份,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少年沉默的摇摇头。
齐珏也不在意,忽的展唇一笑,这一刻,他褪去了全身淡漠,仿若繁星般璀璨亮眼。
“这首诗,我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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