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原城西南十里,高台子山村。
清河与扣河村东交汇,形成一片宽阔的冲击平原,富含冲击土的河地颇为肥沃,是开原较好的良田。
此时漫长冰冷的小冰河时期还未来临,农历四月的松辽平原渐渐温暖,正是农忙时节。
往年到三四月份,卫所军户民户早早便在田间播种施肥,辛勤劳作。
然而今年却有些不太一样,到了四月,稻田里却没见到几个农人忙碌身影。
倒是会有些家丁模样的辽兵,隔三差五纵马深入地头,驱赶那些播种灌溉的民户。
上个月,马总兵和几位参将从萨尔浒战场回来,手下的家丁战兵伤亡过半,马林的两个儿子也被鞑子杀了,受打击的老总兵,浑浑噩噩,也不怎么管事了。
马林不管事,自然有人愿意管。
开原周边的辽镇军将们见有机可趁,很快将几位殉难总兵参将名下的军田抢了个七七八八。
丁参将派人顺带抢了几百亩开原卫所的屯田,参将大人表示这些田都是宁远伯李如松的田产,这些年被开原刁民蚕食,现在必须抢回去,好给李家一个说法。
李成梁李如松已经死去多年,就连李如柏也已自杀,李家就剩下李如桢一个,不知道会不会感谢丁参将。
丁国珍和杨启隆两位指挥使,手上没兵,上头没人,自然不敢惹这些辽镇丘八,只得躲得远远的,忍气吞声。
前些时日,高台子村附近租种田地的民户都被驱逐。
据说丁参将要用这些良田种植其他作物,被赶走的那些佃户,以前给总兵老爷们种田每年大概交五六成地租,剩下的三四成也够全家人混个温饱。如今一夜之间没了这三四成收入,他们只能饿死或是去关墙外投鞑子当包衣了。
四月初八,高台子村东来了队家丁,家丁们骑在高头大马上,狠狠望向眼前一片刚刚育苗的稻田。
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正佝偻着腰背在田里拔草,老人佝偻的上身几乎已经与地面平行,像一个古老的雕像扎根在辽东土地上。
细密的汗珠顺着老农脸颊上滚落,滴在了水稻田里,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
老农前面的田埂上,整齐摆放着些瓦罐竹篮之类的器物,罐子里盛着清水,竹篮里装了几个窝窝头。
忽然,耳边传来哒哒的马蹄溅水声,老农满脸惊恐的四处张望。
距离他身后不远处,一个身材粗壮的军汉,纵马越过田埂,来到老农近前。
他也不下马,挥鞭将瓦罐打碎,清水撒了一地:
“老不死的!上月便让你别种稻子,妈的!还朝田里灌水!这田是给丁大人养战马的,你灌水了还怎么种苜蓿?!”
老农怔怔的站在水田里,沾满泥土的手上还拎着把枯草,干瘪的嘴巴蠕动几下,不知在说什么。
家丁头子见这老农又老又聋,不和他废话,猛一挥手,对身后喝道:
“全部上马,踏苗!把稻苗都给老子踏死!”
一众家丁立即打马上前,战马越过田埂,在长满青苗的水田里肆意践踏。
“不要踏苗,不要踏苗!”
老农声音嘶哑的喊叫着,他是高台子村的农民,是总兵老爷军田的佃户,在这高台子村种地几十年了。
乡下人侍弄了几十年庄稼,对土地的感情是常人不能理解的,周围民户被驱逐后,老农还是固执的回到这里,回到自己熟悉的土地上,用简陋的农具继续耕作。
对这些生在土里死在土里的农人来说,土地和庄稼就是他们的全部,总兵老爷们的金戈铁马,御史巡按们的风花雪月,离他们太远太远,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老农挥动瘦若枯木的臂膀,挡在一名家丁马前,绝望叫道:
“上好的肥田,为啥要种畜牲吃的苜蓿,咱给总兵老爷种了好多年稻子,他老人家的地租比别家低多了·····”
“老不死的,以为马林能护着你们,他早死俅了!你去地底下给他交吧!老子让你种!”
家丁驱动胯下马匹,狠狠冲向老农,毫不费力将老人瘦弱的身体撞飞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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