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和的婚事悲去得快,喜来的也快。
问名,换过庚帖之后不足一个月,徽州舅父那边便来了家书,说是男方父母择了吉日要亲自过来下聘请期,而且随家书一并送过来一副玉璜,算是赵家过的小定。
只见那一副上好的玉璜上纂刻着一句诗“玉璜联采组,琴瑟谐宮徵”。
“徽州很远吗?”慕宜写字时心也不静的问,她纸上落笔的小楷写的却是“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
“还好,水路三四日,再换乘快马一两日”,佟夫人这几日都是满面笑容的,将舅父寄来的家书反复的看。
“我明日便写了信给你舅父送去,好早些定了日子,最好今年就成婚。”
徐慕和已经十七岁了,不能再拖得太久,况且慕和不出嫁,难保那尤家惦记着,倒不如早日送嫁也安心。
“那大姐姐要做新娘子了?”慕宜笑的极为开心,语调都变高声。
正在一旁给她研墨的慕和被她羞红了脸,“连你也笑我!”可脸上是抑不住的笑容。
虽然这布商之家不是什么良配,可对比尤家,可真是地狱门口走一走,回了人间就是天堂,徐慕和本也无高志,看来心里也是满意的,毕竟舅父信上说,亲家女婿是个相貌品行都周正的人,配得上慕和。
“母亲,大姐夫生的什么样子啊?”
慕宜也不乖乖写字了,往佟夫人怀里钻,抱着佟夫人一边摇一边问道。
佟夫人摸着慕宜的头说:“待他日后来拜见,你不就见了他什么样子。”
“那他叫什么名字?”慕宜像是有没完没了的问题,这会子天都黑了,却还是一点困意都没有,双眼光芒熠熠。
大抵在慕宜这个似懂非懂的年纪里,成亲是件很神秘的事情。
佟夫人笑着展开了最后一页家书,上面是男方家换庚帖后在庙中卜算的结果,慕宜伸长脖子仔细看着,大声读出来“赵明廷!大姐夫叫赵明廷!”
一旁立着的慕和方才还只是一脸娇羞的样子,听着慕宜大声的念出那名字,羞得两颊如火,连忙转身到一旁假意去收拾东西,慌乱的样子连慕宜都看得出来她害羞了,捂着嘴直笑。
佟夫人唤来侍女月蔷,将慕宜带回卧房睡觉,她虽哼唧了几下,却还是乖乖的随月蔷去了。
东院卧房内就只剩母女二人,今日一直淅淅沥沥的下着雨,时辰还没很晚,倒是天黑的很,关着窗也有些凉意,慕和取了条锦被给佟夫人披上,免得受凉。
“你舅父说,是个齐整的小伙子,平日里帮衬他父亲打理家中七八家铺面,性格虽闷些,倒也忠厚,而且在北方几个城内也打算新开绣坊,颇有头脑”,佟夫人拉着慕和说话。
“我只是担心家里…”慕和叹了口气,“与父亲算是彻底断了情分,日后那彭氏定是再不肯送银子来的,家里也不能只靠着母亲典卖嫁妆,慕宜的学堂还要读上几年,这些都是银钱。”
“不必担心”,佟夫人抚着慕和的手,“我留着后路呢,你且自己过的好,妹妹们也才安心”,说着佟夫人令慕和从柜中取出一个檀木盒子来,又点了一支烛,屋里更光亮了些。
“这是我当年的陪嫁,其中老家有两处田产,地契在我手上,但是多年都是舅父帮忙打理,之前日子过的不艰难,我对他们也很大方,这些年他们知道我日子不好,便少占些银钱。”
佟夫人翻出地契来给慕和看,继续说道:“你嫁过去一并带在身上,我知道你性格柔和,不善管教奴仆,所以这田产还让舅父打理,你只管照旧历给他一部分钱就是,剩余的钱可也够你花销,你也是素来节俭的。”
“母亲且留着补贴家中吧”,慕和推回了那盒子,“既然赵家是行商的,想必也不会缺衣短食,我多做些女红补贴,也就过得去了。”
“你哪里知道嫁人后在夫家的事情”,佟夫人放好地契硬放在徐慕和的怀中,“这贴身钱一定要带!嫁过去后操持家里,生儿育女,那女红的活计就别做了,累坏了眼睛可不好。”
慕和默着点了点头,终是收了那地契,反而叮嘱道:“母亲为我备下的嫁妆金玉器皿就少些吧,也好留给妹妹们。”
徐慕和是最懂事的一个,也是最为忍耐的一个,佟夫人越想越心疼,却只忍了眼泪说道:“放心吧,我自为她们谋划着。”
佟夫人心里不舍得慕和去那么远的地方嫁人,可又欣慰她也算落得个清静去处,不知是喜得哭了还是心疼的哭了,始终不舍得放开慕和的手,作为徐家长女,到底是觉得委屈了她。
这夜里的雨浇退了刚升起来的气温,也浇退了夜里的睡意,明窗斋的烛火虽已经息了,可窗开着,慕欢和慕礼姐妹二人正临窗而坐。
一个罩着水蓝色的厚斗篷,一个披着碧色的薄被子,慕欢伸出手来,雪色的皓腕被檐下滴落的春雨一股一股的冲刷,像是握了一把留不住的水晶珠子,四下流散。
“母亲要给你说亲了,大姐姐这回定下就好张罗你的亲事,这几日跟秦夫人走动更频繁了呢,说不定就是为你相看婆家。”
慕礼像个不得闲的松鼠,手边白色的盖碗里放了糖渍的梅子,她也不嫌夜里胃酸吃了好几颗。
慕欢心思复杂,无喜亦无忧,她收回了手,用细软的棉帕子擦净了雨水,连同腕上的青玉镯子也细细的擦拭了。
“上次肖府设宴,就没有相中的公子少爷吗?”
“是母亲让你来探我的口风不成?”慕欢挑眉问道。
“刘知州的二公子很是中意你,你怎么想?”慕礼还真是佟夫人派过来探口风的。
慕欢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话。
“不喜欢?”
“我也是那日才看清他生的什么样子,怎么就喜欢了”,慕欢语气淡淡的。
“不是说,若为命中注定的人,看一眼就足矣。”
“少看那些话本子,多读正经书”,慕欢斜了她一眼。
夜里下雨,愈发渗冷,坐了一会子,梅子也下了大半碗,两人阖了窗子便躺在一处,慕欢侧身闭着眼道:“要不你今日就留在我这里睡吧,下着雨也别回去了,怪凉的。”
慕礼眼睛直直的看着慕欢床账上那些漂亮的花纹,是她自己发明的花样子,毫无睡意,枕了一只手问道:“二姐,我还有点舍不得大姐姐嫁人,哪天你也会嫁人。”
慕欢睁开眼睛,看着躺在她身边的慕礼的侧颜,不着脂粉也是雪瓷干净,“我们都会嫁人,到时只剩下母亲一人了!我怨父亲没良心,是个迂腐的老顽固,可这么一想来,若是有个儿子,我们都嫁出去了,母亲也不孤单。”
那语气哀哀的,淡淡的,像是万般愁绪。
“不过我到要嫁的近些,夫君也要和气些,这样就能时常归家来看母亲了。”
慕礼听她这样一说,翻过身来看着慕欢的眼睛,略带戏谑,“那你就嫁个金龟婿,买一屋子的丫鬟仆婢侍奉母亲!”
“就会编排我!”慕欢伸手去搔慕欢的痒痒,她可是最知道慕礼怕什么。
夜已沉静,隐隐的笑语声,点点的雨声,徐府一片祥和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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