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不知是谁家的少年公子郎,意气风发,鲜衣怒马。
在一篱笆破院处停脚
“阿婆”
少年朝里面喊了喊,没有人应。
“阿婆……”
“……阿婆,邢阿婆?”
他又朝里喊了喊,还是没有人应。少年推开篱笆墙院的门走进去。这时候一个白发苍苍的佝偻老妪从屋里面出来。
“邢阿婆”少年笑着跑过去将人扶住,额上的汗水顺着脸颊淌下来,太阳晒在脸上亮澄澄的。
“是阿宁吗?”老人家年纪大了,隔得远看人就费力,等人近了才晓得是蒋家的少年。
“是我,阿婆,我进京这四五个月,您还好?”将人扶了坐好,他也在石磨旁边坐下来。
“眼睛不太好了,年纪大了。”老妪笑笑,已经掉完了牙的嘴往内陷着,鸡皮鹤发,全是光阴岁痕
老妪是村里的独孤,七十年前搬来陈家村的,未成亲,无亲,无后代。
“明日就是阿婆九十寿诞。明日过,您就是全村第二高寿的人。县衙已造好册子,名已经登好,我与父亲说过了,阿婆寿辰就在蒋府操办。状元宴一起庆,双喜临门,明日我来接您。”
听闻他中了状元,老妪伸手去碰他的脸,老人眼神不好,碰不到。“在这儿呢”少年朝气蓬勃的面上露出笑,然后引着那虬如树皮的手覆在自己脸,一双眼睛,亮的似满天星宿。
当朝有一规制,凡是九十以上的老人,当地县衙皆要登记造册。寿命越大,那是彰显德望,也是天子有功德的天兆。所谓泽被江山,就是如此。
想起上京前托自己探听的事,少年收了笑,有些遗憾。
“我特意打听,没有您说的这个人。”
近二十年,村中每每有赴滁安的,必都会受阿婆托探听一人的消息,每个归来的人都说没有那人。少年觉得,是否她年纪大了,记忆弄糊涂了。倘若真有此人,为何这般执着探听?刑阿婆……
是否也有故事
有一碗孟婆汤在等着谁?
会的啊
每个人,都会的。
望着那风烛残年的老人,少年眼神暗了暗。终有一日,我们都会明白,人是这样微不足道,或富贵,或布衣。赶赴老死,是这人世每个人一直孜孜前行不能停留偷懒的事情。
“真没有一个姓明的大官吗?”老妪问道。
看着那期望的神色,少年终是摇头:“没有。”
“子孙呢?”
少年还是摇摇头。
既是上都权贵,又是这样少见的姓氏,就是经年已经作古,也应该有子孙后辈才是。此番去京都,他确没有探听到这样一个人。
或许,阿婆真的记错了。
听闻他答‘没有’,老妪已经不大看得清人的眼睛一暗,久久,道“哦”
少年心头难受至极,这个字,太撕人心。
他想起一件事,如是娓娓道,“滁安的簪缨世族中,没有姓明的。京畿西面居覃山上有一个明姓的将军。将军于成垚之战殉国。应其要求,葬于草野,尸身并没有带回上都。那陵墓乃衣冠冢。”
七十年前那场征战,垚国大顷国力进攻。天佑成安,也出得人才。一个而立不到的年轻将军调兵遣将,用兵如神,垚国怎能是敌手。不过不知为何,最后一场征战时,将军竟亲自上阵,之后便再没有从战场回来。天意到底难测。
“他的后人如何?”
少年抓了抓头,“将军当年与一位公主圣旨婚约。据说那位公主容颜倾世。不过,没等成亲,将军就殉国了,故而无后人。”
‘阿宝,三年之后,你来上都寻我。’
‘我的阿宝,万金不换。’
‘我若晚些再回来,你岂不是等成望夫石了?’
‘就算望夫石,我也是顶俊俏的那块。’
‘你一定要好好恨我,带着今日之恨活着,直到对我的恨带进棺材寿终正寝。’
七十年,一百年,她也会记的明明白白。
瞧见老人一动不动,“邢家阿婆,您怎么了?”
他挪了挪位置,少年看见,老人已经不太中用的眼睛定定望着一处,里面正有眼泪流下来,泪流满面。
“您…………”他说不出话来。
“明日就是您的九十寿辰,刑阿婆,您应笑。”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过了一会,老妪擦了擦眼睛说:“阿婆没事,进屋吧。”
好好的活下去,这一生,她做到了啊。
阿月,我没有食言。
她想起青玉台那日
她终于悟得,原来,自己早该死了的。
而他早就死了
一醉方休的是信仰,但倘若是性命,那……
那叫什么好呢。
她没有想
那不如……就叫断肠。
第二日
少年带着软撵来接老人,在篱笆外面喊了许久都不见开门,众人进门去时,老人已经寿终正寝,很安详。
忘川的水吹了千万年,
“孟婆汤已经凉了,你……为何不喝?”
“我在等一个人。”
空红尘一曲姻缘情,
终彩云易散琉璃脆,
美中不足今方信,
到底意难平。
(朗月归兮我思无邪·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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