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数天,顾檐霂没见到燕飞白。她倒是一直记得燕飞白送她回店铺时所说的话:
“你是一个姑娘,独自在外定要小心,酒水也不要碰,当然,你可以放心我”燕飞白说这句话时,眼睛里带着温和的笑意。
醉仙居,人来人往,好不热闹。顾檐霂提着茶壶,像个陀螺,在各个楼层转来转去。人多的时候,顾檐霂恨不得自己变成哪吒,可以有三头六臂的本事。客人们不是要茶,就是要酒,要么更换菜品,要么就是菜肴不合胃口,找掌柜理论,这个时候,顾檐霂总觉得有千百双手在她脑袋里打算盘:噼里啪啦,噼里啪啦,算盘珠子的撞击声此起彼伏;又觉得有人在她脑袋里撞钟,钟声久久回荡。,余音不消。
可是一日,顾檐霂的头脑清净了。倒不是醉仙居得客人少了,而是她遇到了故人。她同往日一样,辗转于各色客人的桌前,端茶倒水,上酒传菜。她听到了熟悉的说话声。
说话者是吴镇邪,他的声音沉静却不失锋芒,他的面容冷峻却带着几分笑意,让人觉得有威严却又能感受几分亲近,可是他的心像深潭,让人探不到底。
“他应该都知道了吧,柳莺儿……”,顾檐霂定定心神,低着脑袋来到他身边。
“客官,可要来点什么”顾檐霂给在座的人们倒好茶水。
“把你们这儿的好酒好菜都端上来,银子少不了你的”一位肥头大耳的胖财主很是豪横。
饭菜一一上齐,顾檐霂退到一旁,依旧低着脑袋,她很想抬头看看吴镇邪的反应,好知道他有没有发现自己的身份。她觉得他不会。
吴镇邪在席间与人谈笑风生,把酒言欢,生意场上的话术,让顾檐霂听着觉得无聊,她觉得这些人说话太绕,说话者与听话人都大摆迷魂阵,可是却又在迷雾中不断的靠近,各取所需。胖财主一行人酒足饭饱,想邀吴镇邪去踏音阁,吴镇邪婉言拒绝却奉上黄金百两用作胖财主取乐的花销。胖财主乐滋滋的离去了。吴镇邪另寻了处靠窗的位置坐下,他招手唤来了顾檐霂。
“小兄弟,贵店可有现做的桂花糕?”吴镇邪望着顾檐霂的脸,顾檐霂躲避了他的探寻。
“有,劳烦您稍等了”
“我有些事,可麻烦小兄弟送到悦安客栈天字号甲房”。吴镇邪的声音不紧不慢,可是却一字一字狠狠地砸在顾檐霂的心上,顾檐霂觉得自己的鼻尖冒出来细汗。她一瞬间确定吴镇邪早就认出了她,索性她大大方方的看着吴镇邪。
“可以”
吴镇邪并没有表露什么情绪,只是微微点头。
“那好极了”他轻轻说。
桂花糕做好了,散发着袅袅幽香,顾檐沐喜欢桂花的香气,所以也喜欢桂花糕。可今天,她没有任何心情去欣赏桂花糕的色泽与香气了。她提着食盒,只觉得战战兢兢,每走一步,心便被拉扯一下,她觉得自己现在无处可去了。她想哭,想大声的哭,可是谁会去理会自己呢?她在离悦安客栈几步之遥的地方拐进一个小胡同,天色已经深了城门早已关闭,她出不去了。
繁星探出了头,今晚的夜空很美,顾檐霂呆呆的望了望天,闭上眼睛,希望一切只是一场梦,等睁开眼睛时,她便只是安安稳稳的睡在客栈小小的卧榻上。她的思绪被脚步声惊扰了,她睁看眼睛屏住呼吸,来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在不远处停下。
“小荆,我知道你在”吴镇邪轻轻的说,夜风轻轻卷起他的衣衫。
顾檐霂,没有言语。
“我二弟吴仁亮,死了,这是上苍他的惩罚,错不在柳莺儿更不在你,错的是他的贪欲,是他的邪念”。
顾檐霂,依旧没有言语。
“我想告诉你,你的卖身契已化成灰烬,你恢复自由身了,你是你,我是我,只是这世间平凡的两个人”。
“我曾以为你不会怕我,但”吴镇邪没有再言语,顾檐霂却听到一丝轻轻的叹息,好似叶子落入湖底。
“你可以继续留在这儿,做你的小伙计”。吴镇邪说了这一句,便没有下文了,顾檐霂听着他的脚步远去了,才慢吞吞的从箩筐里爬出来。
她只是呆呆的望着那个远去的身影,心被一种无言的感觉占满了。
吴镇邪,并没有急着回客栈,他在湖畔踱步,最后唤了一个船家,搭上小舟往湖心亭去了,月色皎皎,湖面如风中荡漾的锦缎,慢慢的平展开来。他靠在船舷,望向远处的浑沌,然后闭上了眼睛。
顾檐霂提着凉透的桂花糕,在街上走,她的心思有点乱,她索性就跑起来,不管方向地点,只是一个劲儿的跑,她的心并没有因为身体的劳累而平静下来,相反更加慌乱了。那种慌乱不是害怕,而是一种内疚,或者还有别的什么情愫。
在她还是小荆的时候,在吴宅她提着热水桶跌跌撞撞的走在曲折反复的长廊,走进各式各样的房子,有的人一脸傲气,心安理得的鄙夷她,有的人则会耍小性子或单纯的为了玩乐戏弄她,有的会把她当做出气筒动辄打骂。后来她进入了一个房子,房子的主人安安静静的看着书,斜阳透过窗子,打在他的脸上。那个人微微颔首,手指轻轻的拨动书页,他看的很认真,很仔细。
哗啦——,小荆把水倾倒在沐浴用的桶里。热气弥漫开来,水汽弥漫处,便映出了房间主人的身影。
他显然被让水声给惊扰了。小荆认为自己会挨打,可是那个人只是轻轻的看了她一眼,没有言语。后来小荆才知道那个人是吴宅的大少爷,名字叫吴镇邪。
她曾不止一次的想逃,结果刚逃出大街就被吴家人捉回去,每一次少不了一顿毒打。可有一次她没有挨打,因为吴镇邪出面制止了凶神恶煞的管家。
“少爷,这个贱皮子不好好教训,她不会老实的”。管气家哄哄的。
“她就算是个下人,可她也是人,你下去吧,这个丫头我来管教她”。吴镇邪的声音听不出波澜来。
管家吴光走后,吴镇邪缓缓开口。
“在我书房的案几上有一些钱财,足矣偿还你的卖身契,你可以拿走。”他满以为那个姑娘会拿走所有的银钱,可是她一分一厘也没有动。
他以为是那个姑娘没寻见,于是把钱财放在了显眼的位置,她仍旧一分一厘没有动。他第一次看到一个傻的发愚的人,心里便因此对她滋生出几分亲近来,这是他没想过的事。
日子不紧不慢的过着,小荆一桶水一桶水的送进吴镇邪的房间,大大的浴桶空了又满,满了又空,如此好多次,便是许多岁月了。
中秋佳节,吴宅阖家庆贺,这是个团圆的节日。桂花糕、冰皮点心的香甜味儿惹人陶醉。小荆是粗使丫头上不得厅堂,也自然分不得主人的馈赠。那些迷人的点心被各房的大丫鬟或嬷嬷给敛走了。送热水的差事是不得停歇的,欢笑是别人的。
她很累,在把水倒进浴桶之后,她便蜷缩在一个角落睡去了,她只是想眯一会儿,一会儿就好。可她太累了,就睡熟了,轻轻的打起了鼾。梦里,娘亲做了点心,一家人围坐在桌前赏月。
吴镇邪借故身体不适,他带着一些点心,便回了房,这是给小荆准备的。他看到浴桶冒着热气,便知道小荆早已来过了,他有些失落。点心还温着,吴镇邪轻轻叹气,可他的心又欣喜了。他瞧见了蜷缩在角落里,熟睡的小荆,他没有惊扰她,而是寻了本书读。
小荆是从梦中惊醒了,她只觉得浑身疲惫。她爬起来,看到了吴镇邪,她蹑手蹑脚的往外走。
“慢着,拿走你的点心”吴镇邪说着,眼睛没有离开书页。
“桂花糕,多谢少爷”小荆有些不可思议,她的确饿了。桂花糕软糯,吃起来清香四溢,小荆吃的唇齿留香。吴镇邪抿嘴一笑,没有言语。
小荆偷眼看吴镇邪,觉得自己还算幸运,遇到一个好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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