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炎热,牛传宝一闲着就脱得只剩个裤衩,在家里的竹床上躺成一个大字。石场上的土方车司机刘小华匆匆忙忙地走来,期期艾艾地喊着,“牛..老板,出..事..了,”挨到牛传宝身边耳语了一阵,牛传宝遭了晴天霹雳,顿时冷汗直冒,一个鲤鱼打挺,扯上裤子,拾起一件背心,径直往外走去。
两人坐上土方车,一溜烟没影了。
此地山高皇帝远,水浅王八多,石场放炮,矿井爆破,向来是不怎么遵守安全规程的。一般来说,在石场开山炸石,为保证爆破过程的安全,爆破必须从山顶开始,一层一层炸下来,主要是避免山体滑坡,给爆破员造成生命危险。
可大多数采石场为了节省炸药,选择釜底抽薪,从下炸到上,危险大增,另外一点是经常节省克扣雷管引线,这次的事故即因此而起。这次放炮如常选在中午吃饭之前,爆破员为了节省引线,引线放得不长,炸药却放了很多,爆破的威力超乎所料,而长期以来几个爆破员对于爆破的危险警觉不足,放炮时撤出的安全距离越来越短,没想到这次山石基础被炸穿,形成了一个小山崩,把一个爆破员埋了起来,另两个躲得远幸免于难。
爆破员,原本就只请了一个,力不从心,在石场收了两人做徒弟,总计也就只有半年不到的经验,自然不可能有爆破的安全证书。
出事之后,两个幸存者声嘶力竭地喊,“快来救人,罗老二埋进去了,快救,快救。”
石场的人闻讯纷纷聚过来,一时都慌了神,只顾着看热闹,也不知道从何下手。
有人发话,“快把人挖出来,不然没死也给憋死了,”
“我去开挖机,”
“不能用挖机,挖机会伤到人,只能用洋铲。”
“好,就用洋铲,大家都过来帮忙。”
一人发一把洋铲,拼了命地掘,挖了几十分钟,露出了蓝色的卡矶布工装,再小心翼翼地把土一点一点清了,身体虽完好,脑壳却被石头砸坏了,脸上的血像水帘子,脑浆流了出来,血肉模糊。
一些没有经历过的年轻人,看到这种情景,肚子反胃,低头躲到一边狂吐不止。
小地方做生意,素来看天吃饭,像开小煤矿、捕蛇、打猎,人走运,不出事,就能发家致富,可一旦出事,血本无归甚至人财两空。
又是一阵死寂,众人默然无语。
还是一个老师傅打破了沉寂,“光看着有什么用,先把人弄出来,清理一下,捯饬干净。”
几个老板也赶过来,看到这一副情景,也被吓得没有了主意。工人的议论声沸沸扬扬起来,“太倒霉了,都干了一年多了,没出过事,这会儿工程都快结束了,反倒这时候死人。”
可一些见多了事的老油子见怪不怪,“我们自己干自己的,拿自己的工钱,死了人跟我们又没关系,就当看热闹,走开了。”
几个老板聚在一起商量对策。长子一言不发,只是没完没了地抽烟,冬瓜平时很机灵,这个时候也有些拿不定主意。牛传宝看到被石头砸死的人,心早一下子凉到了底,呆立成一根木头。
还是疤面见惯了风浪,狠狠吐了口唾沫,
“别都他妈一个屁不放,死了人总要处理,不然麻烦更大。”
“这个事情怎么办,人死了,肯定要赔钱。”
“怕不是赔钱那么简单,死了人,要是公安局过来查就麻烦了。”
“不过是个意外,总不会要坐牢吧。”
“死的这个人没操作证,属于违法,搞不好要吃官司坐班房。
“能私了最好,不如先去死人家里,探探口风。”
“人家要不同意怎么办,”
“那还能怎么办,商量着多给点钱呗,总比坐班房要强。”
“说得倒轻巧,要是人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赔也赔不起。”
“先上门看看,摸一摸他屋里人的底,总归不能坐以待毙。”
便朝外喊,“谁知道他屋里在哪地,”
另一个爆破员说,“我晓得,我带你们去。”
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人抬上木板,放到土方车上,特意找来一块亚麻布,盖了起来。由两个人看护着,其他几个人上了另外一辆车,石场距离失事人的村子不远。十几分钟后,车的轰隆声在罗老二家门前偃息,七八个人陆续从车上下来。
罗老二的家是一栋平常瓦房,门口一样是几十平米大小的晒谷场。他的老婆还坐在门口的竹椅上,懒洋洋地晒太阳,逗一岁多的小儿子,小孩子咧着嘴笑。女人陡然看到一群人过来,心里发慌,一脸无措,怔了一会,头脑里才闪过一道不祥预兆,两道眼光聚成电,直射到人身上。
牛传宝几个人走到她跟前,一阵发虚,不知道从何说起,矮冬瓜这时挺直了胸膛,踅到身前猫下腰,握住女人的手,壮着胆子,嫂子啊,有一件事情跟你说,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出了什么事了?”
“嫂子,你莫要激动,你慢慢听我话事,你男子人不是当爆破员嘛,做爆破是件危险的事,在石场打石就会有危险,有危险就会出事。”
“到底出什么事了!”
矮冬瓜挤出两点泪水,“你男子人没了,在石场上不小心让石头砸死了。”
那娘子人像被雷劈中了一般,一时间丢了魂,等回过神来,把孩子放到摇篮里,就是一阵嚎啕。
“哎哟,我的妈啊,”哭喊声如决堤的洪水,然后两只手臂捏成拳头,在矮冬瓜身上使劲乱凿,最后整个人往地上一坐,你们几个遭瘟的啊,没天良的,做的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唉啊,我的男人啊,怎么说没就没了,这可让我怎么活啊,”
孩子受到惊吓,也一块嚎哭起来,嚎了半天,突然停下来,抹了泪,我不信,带我去看我男子人。
人就在车上,几个人躲开,让她走到车前,刚想自己爬上车,疤面吩咐两个工人说,把人抬下来。
工人才小心翼翼将人抬到晒谷场中间,娘子人把麻布一掀,看到一张血肉模糊的脸,被吓得面目扭曲,随即弯腰到一旁干呕不止,缓过神来,你们要有个说法,怎么人变成这个样子了。
“说了是山里放炮,石头砸下来把人砸成这样的嘛。”冬瓜插一句。
她怒气冲冲地走到跟前,拽住冬瓜的衣领不放,“人是你们弄死的,我要去告你们。”
“我们都是跟着在一起做的兄弟,也很难过,人啊说没就没了,何况这个事情也是意外,要赔钱我们赔,可事情闹大了,对大家都没好处。”
其他几个人也来帮腔,“出了这样的事,我们都很心痛啊,现在大嫂你说要赔多少,我们赔。”
“人命关天的事,光钱就能解决的吗,你们赔我男子人,没了家里劳动力,我还能活吗?”
“这个就是意外,石场放炮,本来就是很危险的事,你男人仗着自己胆子大,不肯躲到远点的地方。”
“哦死哩人,开始推三推四了,搞不好就是你们害死的。”
长子有些沉不住气,“人要适可而止,你不能这么不讲理啊,”
“我一个娘子人,现在年纪轻轻没了依靠,总不能守一辈子活寡,还有个拖油瓶,改嫁都不好找人了,我的命好苦啊,”哭声更加怪异而响亮。
旁边看热闹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各种议论的都有,有劝她不要闹,私了的,也有去乡里打电话通知其他家属的,一时也搞不清有没有报警的。
罗老二的家属很快赶了过来,但暂时也没人通知公安局。
几个家属你一言我一语,主要还是商量赔钱的事。
“要私了也可以,按现在的价码,起码也要二十万。”
“二十万,你看最近哪个人死要赔二十万,大不了把石场全给你,别什哩莫想要。”
争吵间,连女人的娘家人也赶了过来。
“钱你也不能给一方,我女也要赔。人没了,我女儿总不能守一辈子寡,要赔一起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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