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暮黎看着横七竖八满地尸体,再看看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孩童及女子,心头闪过一丝茫然。
这次的身体炼狱,痛苦程度好像比以前轻了些,且在杀人后期提前恢复清明,没将被关押的几名无辜妇幼一并鞭死。
这是什么情况?难道月圆之夜痛不欲生的生命体会,开始趋向好转了吗?
如果是这样,那还真要庆贺一番,毕竟这种噩梦般的生活实在太可怕了,每次回想都心脏抽缩,身体发抖,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怎会有那么大的意志力。
非人的折磨,不是谁都能坚持抵抗的。
皎皎月华洒在红衣白发、手执血色长鞭的女子身上,使她在几位幸存者眼中,既像扫清一切罪恶的救世大侠,又如只能行走在暗夜里的红衣厉鬼。在她最后发话前,她们无法断定她是前者,还是后者。
衣袂飘飘,金暮黎在风中伫立许久,才回过神来,摸出一把碎银扔在那些吓坏了的女子及孩童面前:“天亮后下山回家。”
面对淫棍恶匪宁死不屈的几名女子磕头道谢,确定她是来解救她们的,便也不再那么怕了,其中一个女子还和被她护在怀里的两名孩童温柔说话。
明明自己刚才吓得要死,此刻却尾音低颤地安抚他们。
金暮黎听出他们之间并不认识,且好像与其同行的人也都被恶匪杀光,只剩她们留在世上,不由微微皱眉,半晌才道:“你们可愿跟我走?”
女子们连忙点头。
金暮黎想了想:“跟我来。”
她带着四名女子两个孩童搜索山匪们的金银细软,一股脑地打包。
一名女子愕然道:“女侠,这、这不太好吧……”
另一名女子也低声不敢语般喃喃道:“这些人既凶恶,又肮脏,他们的钱也脏。”
金暮黎面无表情:“那你们就不要拿,自己下山寻活路去吧。”
众女:“……”
“这本就是他们打劫来的不义之财,你们是受害者,取之用之,有何不可?”金暮黎淡淡道,“若想活得太君子太干净,就不要跟我走了,因为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只比他们强那么一点点而已。”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一名五岁孩童挣脱女子牵他的手,跌跌撞撞追着跑去,奶声奶气喊道:“姐姐!姐姐!”
若是成年女子追来,金暮黎自是可以不理,愿跟就跟,不愿跟拉倒,没道理自己救了她们,还要看她们摆着一张清高脸,听她们说教。
可追来的是稚儿就不同了。
她停下脚步,任由那孩子扑过来抱住她的腿,仰着小脸儿对她笑:“姐姐!姐姐不走!姐姐抱!”
冷硬心肠瞬间软了几分,两世都没抱过孩子的金暮黎僵立片刻,最后还是迟疑着伸出手。
幼儿入怀,软软嫩嫩,金暮黎刚有点异样感觉,腿又被另一个孩子抱住:“姐姐!姐姐带宝宝走!”
金暮黎:“……”
于是结果便成了,金暮黎带着四大两小将山寨财物搜刮一空,包成四包给四名女子背着,然后在天亮时下山,先去最近的小镇买些新衣裳,换掉六人身上那几件脏污破烂,再带她们找个早点摊子吃饭。
填饱肚子后,请摊主帮忙介绍雇辆马车,备些糕饼甜点食物干粮,出发赶往慈悲教。
锦儿还在等着她,回去晚了,定要觉得她食言。
金暮黎心下焦急,催得临时车夫不断将马鞭甩得啪啪响。
易锦的确在翘首以望,草草吃过早饭,眼看都已中午了,金暮黎还没回来,不由又急又怕,除了在岛边坐立不安地等待,什么都没心思做,直到傍晚,才终于见到她。
金暮黎一把抱住扑过来的少年,在他耳边低低道:“对不起,有事耽搁,回来晚了。”
说罢,顺便亲了亲他的耳朵。
少年心中的急怨委屈瞬间化为乌有,只紧紧抱着她、红着眼眶道:“姐姐记得来接锦儿就好……”
他好怕金暮黎忘了他,或者故意忘了他,把他丟在这里不要了。
夜梦天看向跟在她身后陆续上岸的四名女子:“这几位是……”
“顺手捡来的,”金暮黎淡淡道,“夜教主若肯收留,就让她们留下,若不方便,我就带走。”
“那有什么不方便的,”夜梦天笑了笑,立即招手令人安顿,“叫我们易公子担忧了这么久,连午饭都没吃,就是因为她们?”
“她们不会骑马,还有两个孩子,”金暮黎无奈,“只能坐马车。”
夜梦天的眼中泛起一丝异样光彩:“金姑娘好像变了许多。”
金暮黎没有解释:“晚饭做好了吗?”
夜梦天笑道:“就等你呢。”
“那就劳烦上菜吧,”金暮黎牵着少年走向教主院落,“饿了。”
夜梦天本就觉得她与传言不太相符,此刻更加觉得一夜过后,眼前女子又变了许多,不再那么冷漠,不仅多了丝温和,还少了些硬梆梆的石尖棱角。
真好奇这一夜她经历了什么。
进了殿厅,菜肴很快上齐,四荤三素一汤。金暮黎之前没说什么,却在拉着易锦坐到桌边后,跟夜梦天道了句“我会不客气的”,便将一根鸡腿夹到易锦碗里。
夜梦天想笑。
他的确打算说点“不用客气”之类的客套话,没想到金暮黎先回应并立即付诸实际行动了。
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易锦这还是第一次被金暮黎亲手夹菜,顿时欢喜得脸颊微红,又害羞又高兴,眼都不好意思抬。
金暮黎见他用筷子去夹鸡腿,却因鸡腿的形状和重量而掉到碗里好几回,不由皱皱眉:“吃鸡腿那么讲究做什么?用手抓。”
夜梦天:“……”
他还是第一次遇见专门教人不守饭食礼仪的,且还这么理直气壮。
易锦微微迟疑一下,便依言放弃筷子,改为直接用手。
金暮黎只顾自己吃,也不管他,待他啃完鸡腿,才拿起手边湿布巾,为他拭去嘴角油渍,再翻面折叠一下帮他擦手:“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照顾好自己,首先不能委屈肚子让它挨饿,记住了吗?”
幸福感爆棚、脸耳皆红的易锦轻嗯一声,望着她的眼睛里熠熠生辉,似有万道霞光要破云而出。
金暮黎又拨了两大片无刺鱼肚肉和鱼籽放他碗里,在他用筷子去吃时,又动手剥虾,将虾肉沾料喂他嘴里:“多吃点,变聪明些。”
易锦听出她的声音里没有半丝嘲讽,倒是含着藏都藏不住的宠溺,感觉心都快飞到天上去。
夜梦天却要坐不住了,轻咳两声打开话题:“金姑娘是否想知道我们慈悲教如何审讯疑点教众?”
金暮黎摇摇头。
夜梦天讶然:“你不想知道?”
易锦道:“夜教主,姐姐不是不想知道,而是食不言,寝不语。”
夜梦天:“……”
那她刚才说的是什么?
梦话吗?
单身至今的夜教主很煎熬地陪着吃完这顿饭,将那令人嫉妒的幸运小子丢下:“金姑娘,易公子昨晚几乎一夜没睡,不如让他先行休息吧。”
金暮黎已经看出吃饱喝足、不再忧这怕那的易锦有些精神不济,便点点头:“劳烦夜教主借用一下密室。”
夜梦天:“……”
在我的教主院都不放心,离开一会儿都要放密室藏着,生怕有丁点儿闪失,这到底是有多金贵啊。
不过想归想,人还是客客气气带了进去,且垫褥盖被一并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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