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口人头攒动如黑云压城,老远还随着人群飘过来一股难闻的酸臭味。街上民众纷纷掩鼻而逃,口中怨声载道:“又来了,又来了,简直不得清净!”
温萦正疑惑发生了什么,那黑云般的人群队伍渐近。百十号人,除道旁守卫之外,皆衣衫褴褛,蓬头垢面,骨瘦如柴。有人手中拿着干瘪的包裹,有人牵着年幼垂髫的孩童。有人拿着破碗四下乞讨,但却被持刀枪的守卫推回队伍之中。
看上去,像是一伙贫民窟里爬出来的乞丐。
“大爷,行行好吧,我已经两天没吃饭了,快饿死了......”碍于守卫,有人只能缩在队伍里,伸出一只枯瘦的手臂向路人乞讨。但话没说完,路人就已经被人群身上冲天的臭气熏跑了。
人群行至茶摊时,有几个乞丐偏过头看着茶摊上的三人。三人的穿着和民众所穿的粗布麻衣不同,尤其是李长泽,衣着丝袍,贵气凛然。便有人以为他们是有钱的主儿,忽然便冲了上来,要去抓人,说道:“这位姑娘,这位大爷,求求你们大发慈悲赏口饭吃.....”
李长泽眼疾手快,在那人脏兮兮的爪子碰到温萦的前一刻将她拉在身后,推了那人一把道:“不要动手动脚的!”
那人骨架不小,身量却十分轻盈。李长泽甚至没有用力,那人就翻了个筋斗扑在地上,哀嚎起来。
有守卫前来骂人,用枪尾戳了戳那人,道:“装什么死,赶紧起来走!”
那人被连踢带踹,不得不鼻涕一把泪一把地爬了起来。温萦看那模样着实难受,伸出手便要摸自己的荷包。刚拿出荷包,李长泽摁住她的手道:“不要多管闲事。”
温萦疑道:“为什么,积德行善有何不好?”
李长泽道:“你这样做只会害了他们。”
温萦道:“什么歪理,给钱也会害他们?”
李长泽无奈地摇了摇头,从自己腰间掏出几块散碎银两,隔空丢入了那人举着的破碗里。
银钱掉入破碗中碰壁发出清脆的响声。人群有一瞬间的凝固,当所有人看清碗里落的是什么东西的时候,一哄而上,全然没有了方才要死不活的样子。守卫亦拦不住扑做一团的人群,街上顿时一片混乱。
得到钱的人被同伴死死压在身下,碗里的银子早就被洗劫一空。当守卫终于将人群拉开时,那个可怜虫已经被压扁,窒息而死了。
温萦目瞪口呆,这几秒钟发生的事情让她“积德行善”的认知被一瞬间击碎。
李长泽一副“我早告诉过你”的神情,说道:“世人贪生,先利己,再利人。当自己的命都保不住时,谁还会在乎他人的命。为了活下去,而食同伴,食父母,食子女,甚至不是稀奇事。”
温萦手足无措地坐回茶摊,提茶壶的手都有些抖,说道:“如今天下太平,这些人是从哪来的?”
从方才起就一直没有讲话的云逸终于说道:“是西疆的难民。”
温萦道:“西疆遭了什么天灾吗?”
云逸嗤笑道:“什么狗屁天灾,是人祸。楼兰灭国之后,中土疆域直通西凉,边疆战乱不断。朝廷偶尔下嫁和亲公主,也保不了边关数年平静。此刻又来难民,那一定是又打了。”
温萦听得迷糊,李长泽解释道:“小萦,楼兰曾是夹在中土与西凉两个大国之间的小国,两百年前被中土所吞。没了楼兰这个缓冲,中土与西凉总是摩擦不断。这难民便是从西疆边关而来的。”
温萦恍然大悟道:“既然如此,朝廷应当安抚难民才是。他们从西疆而来,应该先路过长安,长安多富庶,怎么跑到洛阳来了?”
云逸敲了敲桌子,纵然蒙着眼,也能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说道:“小丫头,你未免太天真了。长安什么地方,天子脚下皇城根里,岂容这些衣衫不整的难民有损美观?”
温萦正要皱眉,李长泽说道:“长安会有安抚施粥,但却不留人。这些难民由官兵护送出城,一路向北,大多路过奉天出关外,最后扎根上京。”
云逸道:“上京在极北之地,终年苦寒。说是让他们扎根上京,其实就是去做开疆拓土的苦力。朝廷的手段,那可是老母猪穿裹胸,一套又一套。”
温萦看着远去的乞讨人群,以及被守卫抬走的可怜尸体,心中五味杂陈。西疆战乱,民不聊生,朝廷算不上仁义,中土武林这帮闲的没事干的门派大侠还在忙着自相残杀,怎么想怎么可笑。
云逸托着腮,纱下的眼睛不知望向何处。他半是陈述半是感叹道:“楼兰遭灭,生灵涂炭,而今中原武林混战一团,生灵又遭涂炭。焉知不是报应,报应啊。”
云逸似乎话中有话,温萦刚想问追问两句,李长泽却忽然说道:“小萦,你跟我走吧。”
温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去哪里?”
李长泽道:“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阙天盟垮台,江湖人心松散,短时间很难再起事。你从前不是对我说,想去滕王阁,想去玉龙雪山,想去大理苍山洱海。我们一个个去,好不好?”
小时候,温萦的确向往奉天外的世界。
奉天冬季漫长而寒冷,一年总有小半年的时间龟缩屋里烤火盆。春秋仿佛从不存在,短暂的夏季飞逝后,便又是飘雪的寒冬。
那时她在书中读到南疆有纵横千里的十万大山,蜀都有终年积雪的巍峨雪峰,东海出产鸽子蛋大的夜明珠......就好像世界之大,处处都比奉天新鲜有趣。于是她也总是开玩笑地缠闹着桓君宇,让他带自己出门玩去。
童年玩笑话,没想到他竟然一直记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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