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感觉到宋惑的失落,以及这份失落的来源。
老人却笑得更加开怀,他开口说道:“你不知道,一年要回复两千封来信的日子与给乔治那个酒鬼演奏之间并无任何差异,我当然会避重就轻。”
乔治·奥古斯塔斯。宋惑的嘴中含糊着这个名字。
说起来,那的确是一个酒鬼,好色成性,挥霍无度的人,但他在清醒时的机敏,幽默,又让人恨不起来。是一个一生都在致力于怎么跟老婆打离婚的国王。
“宋,替我拿下钢琴罩吧。你知道的,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不应该浪费自己的生命在这一件事上。”老人使唤着宋惑,脸上挂着无辜的笑容。
宋惑甘之如饴,若被前世地球上的人知晓,他曾为这样人物摘过钢琴罩,那定然会被嫉妒到直接质壁分离的。
紫罗兰色细腻质地柔和丝绒全披在立式钢琴之上,宋惑十分轻柔的撤离,生怕让这架钢琴的漆面有所损伤。
胡桃木与哑光漆身相得益彰,保养得当的立式钢琴如同活化石一般呈现在宋惑眼中,钢琴挡板中间的博兰斯勒字样入眼,跨越了接近一百六十年的时光,博兰斯勒还在,而这位老人只留下一段传奇,和他的各种轶事奇闻。
黑白琴键之上,搭上一双腐朽,老旧,纤细欣长的手。据说,这双手能横跨十三度,于是,凭借这个传闻与老人一生中太多炫技一般的钢琴曲,他也被后世戏称为触手怪。
钢琴毁灭者,音乐生最痛恨的作曲家之一,炫技狂魔。
无论哪个称号,都是给这位老人技术的肯定。
但,宋惑看得分明,老人的手恐怕只有十度,并没有传说中那样夸张,那双手俨然很久疏于练习,只凭着肌肉记忆和他堪称诡异的天赋,过目不忘,尚能有巅峰时的两三分功力,已经不易。
流水般的音符洒落,体力与技艺都已经不在巅峰的老人没有选择他赖以成名的作品,那首改编自同样以热情与技艺著称的小提琴家帕格尼尼的《钟》,是非专业人士所最为熟知的一首老人的作品。
同样的,也不是超技十二首中的任意一首,不属于《匈牙利狂想曲》十九章中任意一章。
其曲调婉转缠绵,轻柔而具备神韵中依存的婉约纯粹的音律,温柔情趣之美,这首钢琴曲宋惑十分熟悉,但他也因此更加讶然。
这是一首《梁祝》。
距离地球上《梁祝》小提琴曲成型,还有着七十年的时间,那,他是如何得到的这首曲谱。
“我真的很喜欢你送来的这首曲谱,它让我年轻,富有激情与活力,但又让我沉溺于过去,你知道的,穷小子和贵族小姐的故事往往没有好的结局。但,没有好的结局,反而是我可以一直沉湎在她的褐发与紫色忧郁瞳色的理由。”
处于私人演奏中的老人自然不在乎什么规矩,事实上,此时的钢琴演奏约定俗成的礼仪与规矩还不如后世那样繁多,别说鼓掌了,在会场里交谈,走动,都是家常便饭。
宋惑认真倾听着属于老人演绎着的《梁祝》,别样凄婉风味余韵稍显,更深层次的悲伤与欢乐交织,构成老人富裕又贫瘠的前半生,再藉由钢琴与回忆,度过自己的后半生。
老人年轻时曾遇到的女学生,那个贵族家的小姐,天下最美丽热情,高贵典雅的卡洛琳小姐的样子仿佛就呈现在宋惑眼前。那份灵动与谐趣,如画卷展开。
老人的眼睛绽放出无穷无尽的活力,干瘪深邃的眼眶此刻犹如年轻了几十岁,他仍然是钢琴技法上毋庸置疑的王者,在十二岁那年,被贝多芬亲吻过的他,便已经有了一分王者的雏形。
“哦,还有玛丽……她的皮肤触感与这部钢琴的哑光漆面一样柔和,我想我们应当和平冷静的分手,但她绝不,而是富有激情的给了我一下。一如方才街道的少女‘玛莲娜’,她让我怒火中烧,也让我喜欢徒劳。”
冥冥中,仿佛有一位面色骄傲身材丰腴的贵族女子斜抱着手臂朝着李斯特走来,似乎在嘲弄着他如今的衰老体态,但最终却是低头,不发一言,就这么沉默的离开。
老人这一生,最不缺的就是女人。
但他的确缺乏一份安全感,来自于失败的初恋生成的刺横亘于他的一生,让他迷恋着权贵的地位,也因此让他付出了许多惨痛的代价。
“你的手只有九度,勉强能达到十度,其实并不适合弹钢琴的。而且,你和那些富有野心的年轻人不同……”老人合上挡板,他只弹了半曲,便有些气力不济。
这首《梁祝》,于技术层面的要求实属简单,但格外耗费老人的心神,让他的精力快速地流逝,于感情上出彩的细腻刻画,才是老人格外喜欢的原因。
他看着眼前来自东方的年轻人,毫不犹豫地说出了实话,并且,愈发地诚恳严厉。
“他们大多小有成就,技巧,指法,触键,比起疏于练习的我,他们更加出色。不过是想借我之口给他们一些点评夸耀。只有你,什么也不会,只靠着一张曲谱,远渡重洋从东方来到这里,我想,你比他们都要纯粹得多。”
宋惑诚心接受着老人的评价,并且知道了老人与他的羁绊,是因为他带着梁祝的曲谱手稿来见老人,这些,应该是系统帮助完成的必要条件。
俗话说,话语的重点,是后面但是的内容。
老人没有让宋惑失望,他抚摸着钢琴,犹如抚摸着自己的老情人,气势萎靡下来,开口:“你是一个门外汉,粗通乐理,并不适合钢琴,如果你早来三十年,都足够让我把你变成一个独当一面的演奏家,但如今,我完成一次演奏都很困难了。”
“我不会给予你太多形而上学的东西,只有实打实的练习与勤勉,才能让你进步。你对钢琴没有天分与执着,我只要求一点,在我去世之前……”
老人起身,凝望着宋惑。
“征服巴黎的演奏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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