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明东在父亲用拌酱板子打肿屁股之后,终于点头,和村里的春妞结了婚。
结婚那一天,明东穿一身大的不合体的西服,上衣下垂到膝盖,裤脚向上卷了三圈儿。那时候,刚刚流行穿西服,明东的妈,专门跑到清荷县县城给他量身做了一套。
马翠花说:“孩子小,还要长个头,衣服宽大一些,等个子长高了还能穿。”
裁减衣服的师傅头晃了三下,叹口气:“还让孩子来量啥,说一声,做一身不就得了。”
春妞的衣服还算得体,在市场上买的。那时候,刚刚流行摆地摊,沿着清荷县城的老城墙,个体户摆满了服装,啥花样儿都有。明东妈马翠花就把春妞拉到衣服摊儿前,给她买了一身还算得体的服装。临走时,又让人家搭配了二尺红头绳。
春妞比明东大两岁,长着一张娃娃脸,结婚那一天,来看热闹的非常多。
有些老人,就指着明东穿的衣服说:“你看,他妈马翠花咋给孩子买的衣服,就是一个大布袋,能把孩子装进去。”
就有一位大婶指着明东脖子上的领带笑着说:“你看看,明东这娃子赶时髦不是,脖子上拴着一根上吊绳,我看,咋这么不吉利。”
更有一条汉子晃动着肩膀:“晚上闹洞房,我看他明东出洋相不。十几岁的娃娃,狗屁不懂,嘴上连根毛都没长,还想圆房?”
站在他身边的一位年轻人说:“论辈分,你是明东的叔字辈,你去教导教导他。”
晃着肩膀的汉子,朝着年轻人就是一拳,骂他说:“去,去,我教你娘个头,这事儿还用教吗,这叫无师自通。我这样说,是说娃子小,这个老刘百旺,想媳妇想疯了。”
一位大嫂走了过来,指着拜天地的春妞说:“这孩子稚嫩着呢,这大能人也不知道是咋想的,老宋两口子要是还活着,说啥也不会这么早就完婚,这不是欺负春妞嘛。想着抱孙子,我看没那么容易。”
刘百旺正忙着张罗客人,脸上被抹的黑一块儿青一块儿的,见了人就咧嘴嘿嘿笑。
说起两个娃娃的婚事儿,刘百旺可没少费心思。
春妞,是村里老会计宋青山的女儿,两家关系好。那时候的会计,手里握有实权,刘百旺眼皮儿薄,每次和宋青山喝酒,就嚷嚷着要结亲家。
要说,两家也是门当户对。刘百旺是村里的赤脚医生,祖辈上行医,爷爷清朝末年是个太医,医术很高,父亲民国时医术享誉中原。只是到了他刘百旺这一代,医术开始凋零,尽管如此,有这么深厚的背景,医术也不简单,人称大能人,平时谁家有个头痛脑热的都找他。
大能人为人和善,邻里关系处得好,和春妞的爹是老酒友,闲着没事儿,就爱喝上几口。
刘明东比春妞小两岁,喝酒的时候,刘百旺就把儿子抱在腿上,让明东喊宋青山老丈人爹。小明东不谙世事,就一口一个丈人爹叫的,把宋青山硬是叫的咧着嘴呵呵笑不停。
自小订了娃娃亲,两家关系是越处越好,不分彼此,就是改善个生活,都会把孩子喊去。
去年春上,因为一场车祸,宋青山和老伴儿双双都丧了命,听说刘百旺在家里哭了一天。
宋青山老两口被埋葬的那一天,大能人刘百旺胳膊上系着白布,亲自参加了葬礼。
等到入土为安,办完了丧事儿,他让儿子刘明东帮春妞收拾了一下家,带上贴身的衣物,就一把大锁,把整个宋家大院给锁上了。
自从春妞到了刘家,刘明东的爹就几次唠叨,要给两个孩子办婚事。
刘百旺老婆嫌儿子小,想让再等两年再结婚,但拗不过他。就在来年的春天,春妞的爹娘刚刚一周年之后,刘百旺给儿子刘明东和宋春妞俩草草办了婚事。
婚事办过之后,刘百旺就天天掰着指头盼,儿媳妇啥时候能给自己生个大胖孙子。
春妞长着一张娃娃脸,显得很稚嫩,平时有事没事的就像个孩子,爱和刘明东打闹。结婚两个月了,也没有一点儿大人的样子,这让刘百旺很是失望。
两个月之后,就像吹气球似的,眼瞅着儿媳妇儿的肚子就一天天大起来。结婚六个月,就生下了一个大白胖小子。
这下子可把刘百旺乐坏了,有人问,他就说:“早产,儿媳妇早产。”
说过这话,就自言自语地说:“我这个媳妇儿争气,孙子白白胖胖,生下来就七斤。”
孙子刚过满月,晚上就开了一个家庭会。
刘百旺对儿子说:“小子,你当爹了,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听说昨天你还和你弟弟明军抢水果吃,真没出息。我告诉你,有本事自己挣钱养活自己,养活老婆和孩子,别老靠着家里。”
刘明东的弟弟,比明东小六岁,刚刚八岁。明东和八岁的弟弟抢水果吃,也确实可笑和滑稽。
刘明东说:“爹,你是让我出外打工吗,我不愿意出力气。”
刘百旺就呵呵笑着说:“看你那点儿出息,谁让你出来打工呢,就你爹这本事儿,出来开个诊所,一准挣钱。你没看咱村的大牛,还有狗蛋儿,啥都不会,就上了几天赤脚医生培训班,买了几本医书,就开诊所了。听说,你大牛哥靠自学成才,现在到一家大医院坐诊了,看的还是肝病,病人整天车水马龙的。这不,这次回家,给他爹买了一台手扶拖拉机。”
刘明东看着爹,显然已经听得入了迷。
听出去的人说,只要有卫生局发的乡村医生证明,到当地卫生局备个案,买来一件白大褂,往身上一穿,一天就是几十块,顶住工人一个月的工资了。
一九八五年的十月,还不满十五岁的刘明东在自己老父亲的带领下,乘坐一辆公共汽车,来到了300里开外的一个县城江河县,选了一家旅社住了下来。
刘明东和自己父亲住进旅社之后,就下楼吃晚饭。等到回来时,他发现旅社的一楼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两个大字:皮肤。
刘百旺就给自己儿子摆了一下手,示意他不要说话。两个人掀开门帘,看屋内坐满了人,只见一位年轻的大夫,年龄不足20岁,操着浓重的南方口音说:“大嫂,你这是湿疹,湿疹很难看的,你这一个疗程,需要二十元。”
说着话,这位年轻大夫就站起来,翻开这位看病的妇女的领子,看了一眼她的脖子,笑着说:“大嫂,我说的不贵,要是我爸爸在这里给你看,最少也得30块。”
妇女点了一下头,笑着说:“小林医生,20块就二十块吧,老林医生在,比这还要贵。只要能把病看好,花的值。”
这位被病人称作小林医生的年轻人,走到一个桌子前,拿了一个药钵,抓了一小把白药片,把它碾碎。又从几个瓶子里用小勺子盛出几勺药面,最后,又用一个刀片,在一个上面印着白凡士林的塑料桶里,挖出一块儿凝固的白油。
他把白油放在镜子上,又把药面倒在白油上,就用手里的一个小刀片来回翻动几下,然后拿一块儿预先剪裁好的塑料布,把调制好的药膏抹在上面,递给了那位妇女。
“一天抹两次,早晚各一次。今天抹,明天就不痒了,痒了你找我,一分钱不要。”小林医生笑着说。
妇女高高兴兴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个手绢,把手绢一层层打开,里面包了三十块钱。她用手在手绢里摸出两张皱巴巴的十元人民币,递到了林医生手里。
小林医生用两根指头一搓,装在了自己的白大褂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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