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提着裙子,一手提着灯笼,舟辛冉轻声走进西厢房,主屋的灯烛很暗,里面的人兴许已经睡下了。她提着灯笼轻轻扣了扣木门,悄声问道:“侯爷是否歇了?”
将耳朵靠在门缝上去听,屋子里一片寂静。舟辛冉苦笑一声,看来顾侯爷是已经睡下了,今夜她也依旧寻不到答案。
茫然地看看周围的一草一木,她明日就要离开这里了,心里既激动又有些不安。将身上的袍子往中间合了合,轻轻叹了口气心里想着,夜色正浓,不如就在院子里随意走走,算是最后再看一眼这座宅子。
她提着灯笼漫无目的地走着,西厢房是贵客住的地方,她没来过几次,在夜里行走有些摸不到门路,走着走着,恍惚间到了一间后院里,仔细一看,不远处的老杨树下似乎还倚坐着一个男子,有许多瓶瓶罐罐杂乱着倒在他身边。
她微微一愣,退后几步看清楚自己所在的地方,认清楚此地正是西厢房的小后院。那如此看来,躺在杨树下的那个人多半就是她今日来寻的顾小侯爷。
她没忘记自己今夜为何而来,但真的等到那人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又有些退缩了。
他为什么一个人倚坐在杨树下,身边的一坛坛一罐罐难道是酒么?正低头想着,不远处传来的一句冷喝将她惊醒,顾邵胤征战沙场数年,警觉性无人可及,二十步之内任何风吹草动都躲不过他的神经。早在舟辛冉发现他之前,他就意识到有人在靠近。
“谁?”他语气很冷。
舟辛冉身子颤了一颤,努力稳住心神,走出两人相隔着的水灌丛。
“奴家舟辛冉,无意中闯入了侯爷的清净地方,还请侯爷恕罪。”
她微微抬头,向顾邵胤的方向看去,想去窥探他的表情,可是夜色太深她什么也看不清楚。
本以为顾邵胤会将她训斥一遍,可他却像是遇到了熟悉之人瞬间放松了警惕一般,换上了慵懒的声音道:“是你啊。”
舟辛冉愣了一下,低下了头没再说话。
顾邵胤看着她在晚风里僵直的身子,轻轻勾起了嘴角,举起身边的酒壶问道:“要来些么?”
舟辛冉抬头看看他手里酒壶,心里泛起一丝暖意,勾起嘴角轻轻一笑提裙走到了他身边。顾邵胤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一块木阶道:“坐。”
舟辛冉顺着他手指的地方坐下,这才闻到这周遭的空气已经被顾邵胤尽数染成了酒味,她看看地上散落的大坛小坛,酒壶玉杯,想必顾邵胤已经喝了不少。
接过他递过来的酒壶和酒杯,她道了声谢后给自己斟满,痛快地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醇酒入喉换来的酥麻瞬间贯穿全身,她觉得自己浑身都热了起来。
顾邵胤看她饮酒并不露怯,似乎感到十分惊喜,他称赞道:“大小姐也是好酒量。”
舟辛冉用衣袖抹了把嘴角冲他一笑,她遗传了出身北方的母亲的酒量,本身性情又颇为爽快,从小便是个能喝的。若不是因为女儿家近不得酒,她兴许会是卓城里数一数二的海量。
平常的封闭与收敛下,倒是没人知道她还有这样的一面。
舟辛冉不漏声色将眼前人上下打量了一番,他今夜穿着暗蓝色的藏纹云绣长袍,一件貂皮小氅被随意地丢在地上。墨色的长发用一个宝玉石发冠随意套住,显得有些松散,而它的主人却丝毫不在意地只是往嘴里闷酒。
顾邵胤对她的态度让她放下了警惕,眼前的这个男子看起来并非不好接触,相反,舟辛冉觉得他十分体贴可靠。
可是,方才夸自己酒量的时候,为什么用了“也”?
一阵微风吹过,她身上打了个寒颤,即使有袍子披在身上,夜晚的寒气对她来说还是冷得蚀骨,这是她早年来留下的病根了,舟封因为她触怒了沈约也不管她身上带着的伤就直接罚她跪在雪地里,一跪就是一天一夜。
自那以后,她就半点冷风都吹不得了。
仿佛是察觉到身旁的人在发颤,顾邵胤挑起地上的小氅抛了过去,“盖上吧,当心着凉。”
舟辛冉看着他微微一愣,将皮色小氅握在手心盯着看了许久,心里激起一股暖流,举起一杯醇酒送到他面前,道:“这杯敬侯爷。”然后二话不说,将第二杯酒吞下肚子。
顾邵胤看着她喝完第二杯,笑了笑,重新依靠在杨树上,看着月亮出神,时不时举起坛子,猛灌两口。
舟辛冉疑惑地抬头看去,天上仅有的那一弯细细的月亮,不知道有什么好欣赏。但不敢打扰他,只是陪他一起看着月亮。过了半晌,她才悻悻地道:“奴家有事想问声侯爷。”
顾邵胤挑眉看向她,道:“说。”
舟辛冉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泰然而深邃,仿佛隐藏了许多秘密。她低头一笑,轻声问道:“侯爷为何要娶我为妻?”
顾邵胤仿佛早就知道她要问什么,神情丝毫未变,眼神也未曾躲避,他笑了,眼睛弯成月牙形状,“本侯到了婚配年龄。”
“啊?”舟辛冉疑惑出声,这明显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顾邵胤依旧勾着嘴角,带着酒气解释道:“王君一直在操心我的婚事,弱冠未娶乃是不吉,既然我日后要长期驻兵卓城,迎娶卓城太守的女儿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舟辛冉垂下眸去,这些并不是她想要的。
年幼时母亲离世,父亲就再没有认真看过她一眼。从小在妹妹的光环下长大,她习惯性地不争不抢,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里。
在顾邵胤求娶她之前,她几乎都要认定顾邵胤是她的妹夫了。
她对那个预先就设定好的结局并不反感,毕竟舟辛惗嫁入侯府,自己身为长姐也是光彩的。可她万万没想到,最终嫁入侯府的人,竟是她自己。
谁敢信呐,七品太守的庶女嫁给了正一品君侯?
她在地上捡起一樽酒壶,放在手心里摇了摇,想窥探里面还剩了多少佳酿。
可惜,那酒壶里只剩了一丝残渣,入喉并不可口。她苦笑,朝着顾邵胤道:“我是不明白,侯爷为什么要选我?给你送汤,为你疗伤的那个人是我的妹妹舟辛惗,而不是我。我皮相一般,性格也不好,更比不上妹妹从小宠爱集身,娇俏可爱。”
顾邵胤的眼皮跳了一下,重新看向眼前的人。稍一挑眉脸上的笑意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半晌,他灌了一口酒,沙哑着声音道:“因为嫁给我是你逃离命运的唯一机会。”
舟辛冉觉得好笑,她终于在地上找到了一樽有酒的酒壶,几口猛灌下去,神志开始涣散。端着酒杯对上顾邵胤的眸子,轻声问他:“侯爷娶我就是为了让我脱离苦海?让我出人头地?你又不爱我,你图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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