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林氏给温湄好好穿戴了一番。
因温湄生父亡故也只是去年之事,她们是穿着孝服进温家大门来的,因老太太不喜,只得脱了重孝,尽量穿些素净的衣裳罢了。现今既然要去请安,自然是不宜太过素净。
小半个时辰后,温湄穿着月白团花小袄,烟青绦子水色马面裙,石青面绣白玉兰花鞋,外披一件银灰色雪披,头上扎了两朵蓝色绢花,手里拿个暖炉,跟在林氏和陈妈的身后出了门。
先去拜望老太太,老太太的慈恩堂坐落在温府的东北角,栽着几株松柏,清雅素净。
“瞧着气色像是好了些,甚好。”老太太歪在榻上,不太热情地说道。
林氏送上礼物,带笑道:“前些日子多劳老太太挂念,托您的福,湄丫头才好了,湄儿,还不快向老太太磕头,谢谢老太太照顾!”
温湄就走上前,跪下磕了一个头,说道:“湄儿病体痊愈,多赖老太太福泽庇佑,湄儿谢过老太太!愿老太太多福多寿多子孙,合家兴旺常团圆!”
老太太的眉梢不禁舒服地扬了起来,这两句吉祥话,真是说到她心里去了。
温老爷膝下,不算雪、湄两人,原先只有两子三女,长子三岁上没养住去了,现下唯一的一个儿子是郑姨娘所出,才八岁,名唤温良,生得异常淘气,不喜读书,整日最爱斗鸡走马。
因温老爷常年不在家,也无人管教,老太太就这一个孙子,生怕他有个好歹,也不舍得责罚重了,心肝宝贝地呵护着。温良日渐长大,淘气得越发让老太太头疼,这孩子能不能继承温家的家业,她心里也无底。
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温老爷能常常回家,多生几个儿子。她倒不像夫人和两位姨娘,对林氏泛着醋味,她内心是很喜欢温老爷又带回一个新姨娘的,只是这新姨娘带了两个拖油瓶,不免引以为憾。
之前没发现,这小丫头嘴可真乖!
老太太点点头露出了笑容:“好,小孩子说的话许是灵验的,林姨娘,你可听见了?”
林氏忙笑道:“妾身听着呢。”
“听着就好!”老太太转头吩咐丫鬟,“把我屋里那大红的缎面,那银狐绒拿出来,你今儿送到绣坊去托她们做件雪披,给湄丫头穿!才过了节,怎么就穿得这么素净,叫人心里怪冷清的!”
“老太太,这,我们不敢拜领……”林氏急起来,忙要拦住那丫鬟,老太太一个严厉的颜色将她拦下。
“长者赐,不敢辞!我给你们东西,为什么不要?不许我心疼湄丫头吗?”
林氏有苦说不出,论理温湄姐妹俩还在戴孝呢!哪敢穿红色呀!
况且老太太始终没喊一声三姑娘,恐怕心里还是不承认这个孙女,只不过一时欢喜罢了。
林氏只得使眼色给温湄,道:“快谢谢老太太。”
温湄又谢了老太太,老太太便歪在榻上合起了眼,不搭理她们了,林氏便辞了出来。
才出门,林氏便教育温湄:“一会去夫人那,可不要别出心裁,多说什么,少说少错,不说不错,言多必失,聪明伶俐过头不是福气,听懂了吗?”
温湄眨巴着眼睛看林氏,她一时没搞懂老太太要给她件雪披有什么不妥,她认为要想在温府站稳脚跟,争取老太太的支持是很关键的,所以才说甜蜜话儿讨老太太开心。
“听懂了。”温湄只能答应下来,院子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上房的门前栽着两株红梅,此时开得正艳。
夫人王氏正啜着热茶,隔窗赏玩红梅,老远便见她们来了,于是敛容坐好。
林氏和温湄一进门,就见王氏仪态端方,神情冷淡地坐在主座,不由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压力。进门林氏先请安,略低了头道:“夫人,婢妾把三姑娘带来了,这些日子,谢夫人时不时地打发香雪来问三姑娘的病,婢妾和三姑娘心里都是极感激的……”
王氏气定神闲地品茶,眼角都不看她一眼。
林氏继续说:“三姑娘给夫人磕个头,好好谢谢母亲,你母亲几乎天天都打发人来看你,你还记得不?”
温湄望着端着架子高坐的夫人,顿时没了花心思讨好的心情,自己竟然还要认她当母亲!老天,一时间忘了这回事了,她是庶出,自己的娘不是母亲,只能喊姨娘,她礼法上的母亲是这位正室夫人啊!
温湄默默跪下磕了头,心里感到一阵酸楚,她可怜林氏,叫自己的亲生女儿喊别人母亲,这是什么样的感受?万恶的旧社会啊……还是现代好。
夫人睨她一眼缓缓道:“听说你在老太太那嘴很巧嘛,怎么到我这儿就不吭声了?”
“谢……母亲关心。”温湄只好低头说道。
夫人很轻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眼光移向那两匹杭绸,只一眼便又是“呵”的一声,带上了一抹轻笑说道:“林姨娘这番可真破费。”
林氏忙道:“婢妾恐礼薄了不恭,故加意巴结。”
夫人又不紧不慢地啜了口茶,林氏和温湄站在下首,竟是不敢出气。
“这虽算不上是上好的料子,却也不差了,怕也要四五千文钱吧?想不到,人都说江昭是个清官,抄家时只抄出七十余文铜板,哪知私底下还有这么多钱,真让人刮目相看。”
夫人一席话刺得林氏脸庞涨红,急声道:“这不是婢妾先夫的钱,先夫的的确确两袖清风,全靠朝廷俸禄过活,从不曾取一分不正之财。夫人,江昭此身已作黄土,你尚且言语辱之,此情何堪!”
说着,林氏眼圈不禁红了。
夫人端详着她的神色,唇角笑意收起,眼中笑意更浓,语声中的冷意又增几分:“你已是我温家的人,竟然还口口声声念着前夫,呵,当真是个忠孝节烈的好女子!”
林氏手指不由自主揉搓着衣襟,浑身臊得火热,想啼哭又不敢啼哭。
她前夫作古,论理她该为他守节,永不再嫁,但她娘家已无人可投奔,前夫又清廉得一贫如洗,她一个弱女子,带着两个女儿实在走投无路,才改嫁进了温府。虽然苟活下来,但她已是不节之妇,永世要被人看不起!
“这料子还不错,只是经了脏手,不洗洗怎么能用?拿下去罢。”夫人手指动了动,丫鬟便把杭绸拿下去了。
林氏忍辱道:“夫人若无事了,婢妾与三姑娘便回了。”
“听说老太太赏了三姑娘一件雪披,我岂能不赏些东西,让你们空手回去呢?”
夫人拍了拍手,从内室走出一个丫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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