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及至初七寅正时分,王攸从榻上翻起身子,坐了起来。他揉了揉眉心,聆听着帐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他明白江南的冬天就是这样,潮湿,阴寒,甚至令人心燥的慌。
回想起昨晚在城中酒楼内那个青年递给自己那块绢帛上的东西,王攸的内心渐渐的又变得惶恐不安起来。
浙东乱了!而且还是大乱,死的百姓数以千计,甚至更多。
因为倭寇入侵。
战火连天,甚至有北上席卷江南之势。
然而此刻的江南却仍旧被蒙在鼓里,纸醉金迷,夜夜笙歌,他治下的江南都没有收到消息,更遑论北面千里之遥的京都。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王攸下定了决心,喃喃自语道,随后又凝重的说出了一个地名。
“钱塘!”
听起来就像是一个笑话,但更让王攸愤怒的是浙东的官军竟然还在为了争夺所谓的领兵权以及日后的功劳分配而内讧,以至于浙东道的巡茶御史苦劝无果,反被活生生的气死了。
“呵!”王攸冷笑了一声,骂道:“利益,利益,整天就是我算计你,你算计我,恨不得一口吃了对方,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全都该死!最后落得那样的下场,怪得了谁?今日之浙东未必不是明日之江南。”
“该死的倭寇!该死的海盗!”
......
此时此刻,由松江府通往姑苏府的官道上,几匹快马正疾驰而来。为首的驿丞抹了一把脸上冰冷的雨水,面色苍白的对着身后的差役问道:“几时能至姑苏城?”
“大人,此地应是鹿城西郊,约莫半个时辰后抵至姑苏东郊!”一差役勒紧了手上的缰绳,大声回道。
“大人,这雨愈发的大了,要不还是等上片刻再走吧!”另一名差役建议道。
“啪!”驿丞当即一个巴掌打了上去,呵斥道:“等?今日就是爬也得给老子爬到姑苏城去!素日里偷奸耍滑也就罢了,老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懒得管你们这些混蛋,真打量我不知道你们做的勾当,哼!”
话音刚落,驿丞突然觉得后背一凉,他不可置信的转过身子想看看是怎么回事,不料下一刻,只见一具无头尸身从马上摔了下来。
“老二,老三,你们疯了不成,为何杀了他?他再怎么说,也是一地方小吏,衙门中有了注籍的。”
“大哥,他知道我们做的那些事,我们素日里可没少孝敬他。”一胡子拉碴的汉子立刻停了马,而后看向握着匕首,用洼中的雨水清洗血迹的一人,吩咐道:“三弟,你去他身上搜搜,将那东西找出来。”说罢,回头看向一脸惊慌失措的大哥,说道:“去他娘的朝廷,说好了要剿灭倭寇的,可到头来居然欺瞒我等。既然那些大人不将我等性命放在心上,那我等何必为他们效力,莫不如落草为寇,如此说不定还能保全性命!”
“二哥,给!这狗娘养的玩意儿,往日里咱们的银子真是喂了狗了。我兄弟三人一路来,保护他任劳任怨不说,已经连续赶了两天一夜的路了,这大腿都已经被磨破了。什么爬也得爬到姑苏去,全他娘的放屁!”将匕首上的血迹清洗干净,费三将刚才从驿丞尸体上搜出的一封用油纸包裹好的文书递给了费二,费二二话不说,立刻将外面的油纸拆开,并这文书扔在了深红的水洼里。
至于驿丞的头颅,更是被费二一脚踢到了官道旁的田里,而剩余的尸身却被随后扔到了河里。
“作孽啊!”费大痛哭流涕道,他本就是个老实巴交的人,若不是为了这两个亲弟弟,也不至于被驿丞欺负了这么多年。
“大哥!”费二和费三都劝道,然后又翻身上马,欲要带着费大一道往来时的方向折回。
“你们快些走吧,今日之事就当我这个做哥哥的没看见,你们放心,我不会出卖自家兄弟的。只是大哥我觉得事情不能这么做啊,百姓何罪啊,咱们那日从乡里逃了出来,不正是想着要替一众乡亲父老他们报仇雪恨吗?今日若是落草为寇,那我等有何那些倭寇,海盗有何区别?”费大叱问道,但泪水还是止不住的夺目而出。
“官军不作为,那些大人丑恶嘴脸,大哥这难道还要我说吗?兄弟我从未忘掉那血海深仇,可世道就是如此,咱们这是逼不得已!”费二辩驳道,说实话,他对自己的这位老大哥很不满意,因为后者活得太窝囊,所以才被人家欺负了那么多年。
“大哥,二哥说的没错,咱们走吧,若是天亮了,被人瞧见了,只怕就走不得了!你就算一个人将消息传到了姑苏府衙门又如何呢?那些大人都是一样的,浙东境内的大人们早在打仗前就跑了七成,多数都是来了这江南境内,甚至有的指不定都入了金陵城了。”费三着急道,“咱们往山里一躲,以待来日!您若是进了城,日后追查下来,您还不知道要遭受什么罪呢?这又何苦呢?”
“唉!”费大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他面色痛苦的看着水洼中那渐渐被泡烂了的文书,索性闭上眼,接着调转马头,带着两个弟弟朝着姑苏南面的丘陵地带飞奔而去。
......
金仓渡口,一艘官船早早的停泊在岸边。
“侯爷保重!(侯爷一路平安!)”一行文武官员,约莫有二十来人的样子将忠靖侯史鼎送到了这金仓渡口处,齐声作揖道。
“诸位皆有公务在身,何必为了小侯浪费时辰呢?还是快些回去吧,莫要耽误了正事!”史鼎回礼道。
“驾!驾!”
“吁!”
“御史大人来了!快走!”一官员眼尖,一下子就认出了骑在马上的王攸,当即对身边的数人悄声提醒道。
王攸行至近前,从马上跳了下来,一众官员在对前者行礼后,就快速的各自散了。
“世叔,小侄来晚了!”王攸有些歉疚的拱手说道。
“文泱,是你叔叔让你过来的?”史鼎笑着问道。
“是!”
史鼎瞧着王攸欲言又止的模样,挥了挥手,笑着说道:“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不敢劳烦世叔。倘若来日被我父亲知晓,指不定还得挨一顿板子!”王攸正色道。
“确实该挨一顿板子!”史鼎赞同的顿了顿首,复又道:“你好自珍重,若有机会,他日京都再见!”
直到那船舶变成了远处的黑点,王攸才转身离开了岸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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