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师父这次用的是追踪符而不是纸鹞,否则她倒是可以逮一只来拷问拷问。
说到拷问,方蒓就想起来贴在傅家娘子身上的小纸人,她捏了个诀,闭上眼睛,耳边就响起女人的谈话声,只是不知为何隔得有些远,听不大真切。
原来是那件衣裳被挂到了架子上,小纸人滑到袖子里,安安静静地听着屋子里的动静。
京城冬日里寒冷砭骨,除了那贫苦人家,一般门户都是烧炭取暖的,更不消说傅远安这正四品的户部侍郎,然而这间屋子阴冷寒凉、不见天日,窗户也早就被封的严严实实,方蒓听见丫鬟们抱怨说冻得手脚都快僵了,又说房中香灰气呛人,远没有大爷在世时候的暖和温香,讥讽傅金氏下等出身,到底没那个享福的命。
脚步声杂乱,来来去去了两拨人,一拨是郎中和仆妇,说傅家娘子伤情不重,缠个纱布止血等醒来就是了,只是从前滑过胎,伤了身子,以后须得好好调养。
郎中开了方子离开,另一拨人就粉墨登场,正是傅远安的续弦和两个大丫鬟。
傅夫人不甚喜欢这儿媳妇,言语刻薄了几句,经婆子提醒说傅金氏摔倒乃是为了看墙外俊俏后生,傅夫人更是气得不轻,再开口时就换了嫌恶语气:“贱蹄子!要不是那日彤儿病了,你以为这辈子有这么好的命,既嫁侍郎府公子又给大都督做妾?人还在我傅家,就迫不及待做起你那些风尘勾当了?”
上行下效,傅夫人如此,更不必说下人们,也没一个尊重傅金氏的,百里之外的方蒓听了浣衣的丫鬟们嚼舌根,心里有了眉目,就让那小纸人化在了水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方蒓屈起手指敲了敲自己的下巴,心想,敢情这傅金氏是勾栏出身,被傅少爷娶回家后也没能过得舒心,不仅滑了胎还死了丈夫,现如今自己都要被公婆送给大都督做小妾了。
那么当时在她身上的死气,难不成是傅少爷?傅少爷虽然英年早逝,但也不像是个胡搅蛮缠不讲理的,附身在自家娘子身上情有可原,若说去残害其他改嫁的寡妇,就说不过去了。
可是近日频发的宝箱沉尸案,遇害的都是新娘子,而且都是改嫁的年轻女子,坐在花轿里,凭空消失,然后惨遭虐杀。
方蒓的思绪渐渐飘远,久远的记忆里,也有人穿着大红嫁衣,涂了丹蔻的手指握住自己的手,温柔道:“还哭呀,要不然阿莼陪姐姐上花轿,一起去宸王府好不好?”
风吹树叶,婆娑作响,故人音容皆不可寻。
方蒓垂下眼帘,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了两片竹叶向林中射去。
竹叶破空之声与剑刃碰撞,两个侍卫收剑下马,在她身后跪下行礼,说奉睿王之命前来护方姑娘周全。
方蒓未予理睬,依旧向前走,直到走出了林子,路相对平坦,不一会儿就到了官道上。
此处官道紧挨着歧城渡口,方莼坐在马背上,看见驿站边的小亭子里有村民在兜售枇杷,围了不少人。歇宿驿站的不外乎有公文通碟的官员公差,歧城地理稍偏,但同时又是从京城到江南道的陆路必经之地,以是每逢雨季,淹留在驿站的人数就会肉眼可见的增长。
也正是因为这场冲刷万物的大雨,方蒓才闻到了泥土底下游走的死气,她往对岸望去,隔着水雾,山林草木间隐隐露出几处隆起的坟堆,连墓碑都稀少。
歧城最有名的便是不合时宜的枇杷果,方蒓转头对那两个侍卫道:“劳烦两位大哥替我去买些枇杷回来解渴,顺便租一只船。”
方莼自己不爱吃枇杷,但也知道雨季之后的枇杷不是卖相欠佳就是口感下降,那村民摆出来的几筐枇杷,面上都是红彤彤黄澄澄又大又圆,一看就是篮框下塞了烂果子、烂叶子充数。这一招屡试不爽,反正这些官老爷们回京路过,一般都会连筐子一起买走,遇上了也自认倒霉,不会调头来追究,若是真有个别较真的,也能推脱说是买主带着枇杷上路,路上给颠簸烂了,怪不得卖主。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只好牵了马匹,一个前去买枇杷果,一个前去租船。
方蒓心中自有打算,也不下马,任凭枣红马沿路低头吃草。
她非要插手这桩案件,不过是因为当年改嫁的方家长女方蓁也是在花轿上惨死,而且死状凄惨,花轿在宸王府大门口停下来,嫁衣却蹿起了火,怎么也扑不灭,活生生将轿内的方蓁烧死,连轿旁的两个陪嫁丫鬟都未能幸免于难。
出了这样轰动京城的怪事,连先帝都下旨彻查,然而这桩悬案至今未决。那老宸王乃是先帝最小的皇叔,当今圣上的皇叔公,这位皇叔公一生最好游山玩水、访仙问道,年过半百才得一麟儿,宸王妃早年间膝下无子,过继了一名宗室子弟养在府中,也就是后来方蓁的未婚夫婿,令人唏嘘的是,方蓁身亡后不久,世子奉旨随父亲出使他国,结果父子双双葬身大漠,京城里只留下久卧病榻的宸王妃和一个未长成的嫡子。
方莼小时候在宫中与这位宸王妃有过一面之缘,王妃年轻时素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即使是蹙眉病容,也风韵犹存,令人见之忘俗。那时方莼失去了长姊,见到她,心中更有一种迷茫难过,尤其是听说宸王妃即将携幼子去守皇陵,那种难过甚至变成了怜悯与悲愤。
在方莼心中,宸王府没落了,方蓁的死也会被人遗忘,而这竟是被默许的,就连当时的方贤妃、当今的太后都没有替方蓁说过一句话。
心事重重的方莼没注意到马儿两只前蹄已经踩进河水里,前天下过一场大雨,河水暴涨,山下村民改了下游的一两条河道,把原本的小路淹没了,然而马匹只习惯停到那河边驿站棚子里,哪里懂得水线涨落?怪也只能怪方莼自己只顾着发呆出神。她连忙勒马,捞了自己的裙摆卷起来,奈何那枣红马脾气大,铁了心要和她对着干,愣是要载着她往水深处走去。
此日天光清白,流水激浩,夹岸白梅淡香零落,随风荡过方莼鼻尖,她环视四周,望见河上有船近岸,那船家虽布衣打扮,斗笠遮面,但是握着船桨的手却白净修长,一如他青竹般挺拔秀逸的身姿。
方莼眼皮一跳,差点脱口喊出“师父”,没想到船上腾地冒出来另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年轻男子,前裳下摆挽起来塞在腰间,此时正拍着手上身上的灰尘,看样子刚才是趴在船板上找东西,所以她才没看见。
方莼正踌躇着要不要喊侍卫过来帮忙,她脱身不难,就是这马须得完璧归赵,否则就食言了。
船只越来越近,方莼直勾勾盯着那船家。
“崔大人,”汪宥凑指了指岸边的一人一马,“那儿有个姑娘,莫不是来自寻短见的?”
崔昀宁将斗笠往上扶了扶,视线恰好与水中的方莼对上。
方莼心如擂鼓,在看见斗笠下那张清俊温润的脸时,却又慢慢平静了下来。
又认错了,不是师父。
“方姑娘,你这是要去哪里?”崔昀宁站在船头问她。
方莼说自己的马不听使唤。
汪宥凑过来,嘀咕道:“原来是这姑娘的马儿要自寻短见,这畜生心眼也忒坏,还不忘拉个姑娘当垫背。”
离岸边不过数十步,崔昀宁将船桨往汪宥手中一递,然后跳下水中,涉水行到方莼身边:“坐好,小心掉下去。”
他接过方莼手上的缰绳,拍了拍马头,那马出乎意料地听话,跟着他调转方向,驮着方莼回到了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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