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沧掀帘下了轿子,身形笔直,垂着眼朝前走去,轿上的那个丫头看着她,莫名地感到害怕,使劲捏了捏自己的裙摆才勉强镇定下来,站在轿上居高临下大声说“你这是干什么,是对我们家巫师大人有什么不满么。”她抬出自己的主子来,以往这招很管用,都知道巫蝶是个不讲理的,旁人能躲也就躲了,平日里断然是没多少人敢招惹。
巫沧却没有抬头,她语气冷漠,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吹过就会散去,可在场的就是每一个人都很清楚地听见了,她说“叫你主子出来跟我说话。”
“你……你什么意思。”丫头毕竟年纪小没见过世面,眼下已经快招架不住。
这时候轿子里响起巫蝶含笑的声音“巫沧姐姐何必跟一个丫头一般见识呢,她让姐姐不高兴了,我回头自会罚她,莫要坏了姐姐的心情。可眼下这些疫民挡住了我等的去路,这不也是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不然旁人都学了他们,哪里还有规矩在,姐姐说是也不是。”
听到巫蝶的话,那站着的丫头顿时觉得硬气了不少,几乎带着挑衅地扬了扬下巴,她是巫蝶的贴身侍女,巫蝶自小深受巫姮器重加上自身实力强横,就算在王城也很少有人能在她面前讨得分毫便宜。这女娃自然也不同其他的丫鬟侍女低三下四,自觉得比旁人高贵许多。如今不知天高地厚,竟在巫沧面前趾高气昂起来了。
当然,这当中自是有巫蝶暗中默许的原因在,不然区区一个丫头,纵使给她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如此对一个巫师无理至此,更何况,此人还是从前的神巫大人。
禺尘一直冷眼旁观,他虽看不上巫蝶主仆的所作所为,却也不愿因此得罪了巫姮。此时他已从马上下来,站在巫沧身侧沉默不语,不动声色地静观事态的变化。有心人就会看出这模样着实像极了此时他身前的那个人。
巫沧又开了口“既然你不愿出来,我只好请你出来了。”她的语气仿佛不带有人类的情感。话音未落已听得轰然一声,巫蝶坐的轿子四面瞬间分崩离析,一些破碎的木材漫天崩落开来。
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了一跳,纷纷躲避,尘埃落定后却惊悚地发现巫沧还站在原地,脚步没有挪上一分,连眼睛都没有抬起来,却没有任何一片碎片飞向她和禺尘的方向。
禺尘仿佛知道眼前之人的神通广大,也是老僧入定般一动没动,只是暗自里松了口气,长袖里的手心早已吓得麻木了。
而那轿上的丫头早已摔下马车,身上和脸上都有不少木屑飞溅造成的擦伤,她哆哆嗦嗦坐在地上,看巫沧的眼神满是惊恐。而她的主人,完好无缺地坐在四面空空的轿子里,一动也不敢动,眼睛死死地盯着轿下的巫沧。
巫沧终于有所动作,她这么一动众人的心都跟着提起来,哪知她只是微微抬头看向巫蝶“我不是你姐姐。”
而对面的巫蝶在双眼对上巫沧眼神的一瞬间身子突然一阵颤栗,眼睛一翻晕死过去。
这一幕太惊悚了,实在有违常理,在场众人开始有人跪下去。不到片刻,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口呼神仙降世,请拯救世人于水火之中之类的胡话。
巫沧始终没有看他们一眼,只是再次垂眼藏起眼中的巫印径直朝城内走去。禺尘愣了片刻连忙跟上。
巫沧的名字一日之间传遍了空桑城的大街小巷,二十年前在濛城她已被人视作神明,如今仿佛历史重演一般。不同的是,那时人们对她是敬仰,而如今,更多的是敬畏。
人们都传说,巫师巫沧只用一个眼神就让另一个强大的巫师人事不省,不动声色间就让好好地一顶轿子分崩离析,神奇的是,除了那个跋扈蛮横的丫鬟,在场没有一人受伤。
有好事之人传说,当时巫沧的那种气度,简直好比天神,气定神闲,风轻云淡,对面的巫蝶主仆二人都吓得尿了裤子。
巫沧闭上眼,感觉这世间真吵闹啊。她不知道世人为何有那么多的闲言要讲。每当他们张开一张嘴开始要议论,睁开一双眼开始想要窥视的时候。巫沧都嫌弃这世间污浊,只恨没法立即舍了干净。
可每到这时,她都会想到那个总爱皱着眉头的男人。原来不知不觉中,肜朔竟成了她活着的唯一理由。巫沧仔细想想,觉得自己还是负了先帝和父亲对自己的期望。她终究没能保住大知国的繁荣昌盛,甚至于,她都没能保住肜朔父子的一生安定。
巫沧明白,自己是个失败的神巫。
来到空桑城的第一夜,巫沧睡得很不好,她知道这是因为身边没有祁冲的原因,他像一个大暖炉一样,如今离了他,巫沧失了很多安全感。
还有一个原因是由于此地秽气太重,病死之人不计其数,活着的也整日忧心,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被阎王点了名去。巫沧六感敏锐,以至于被那秽气折磨难以入睡,索性起了身朝门外走去。
一出房门就看到了靠在墙上闭目休息的禺尘,禺尘睁开眼“大人要出门?”
“是。”巫沧将沉默寡言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好在禺尘素来是知道她的,也不至于尴尬不适。他拿来一件斗篷披到巫沧身上“夜里寒凉,大人注意身体。”说罢站在了巫沧身后。
巫沧和他走了出去。她要去会会这瘟灾的罪魁祸首。
是的,巫沧已然猜到了些许端倪。
古书有云“太山,上多金玉,桢木。有兽焉,其状如牛而白首,一目而蛇尾,其名曰蜚,见则天下大疫。”
蜚,说它是瘟神没有任何不敬的意思。
巫沧在意的却是,蜚为何此时出世。
若非天下将乱,灾祸不会无故降临。
若天下将乱,又祸在何人呢。
巫沧算不出。只好先解决眼下的问题。
那就是先把蜚赶回老家,让它一边凉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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