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邝埜带人走后,陈远吃完了干粮,又灌了两口水,才悠悠的踏进石州说。
人家只想安安心心在家种田,朱棣倒好,不知道哪里知道自己,让自己跑腿,跑腿不要紧,虽然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但真进了石州,处处戒严,到处盘问,连过桥都要搜身,透漏恐怖的气息。
陕西布政使司在明朝属于边防地区,风沙大,战乱多,这里,少见古老的木房,许多百姓住着窑洞。
陈远见盘问森严,官员耀武杨威,对他们已经是反感三分,古代的官员,在制度上就高人一等,要他们有官德,全看官员自身修为,一百个能有一个就不错了,更多的只会耍官威。陈远好歹也是个正直的人民公仆,特别反感这些。
在这种恐怖氛围下,不被折磨死也被吓死,难怪那么进出的百姓都低着头,有的茫然,有的畏惧,有的稍有多一句,就挨了守卫棍子,接着就是孩童的哭叫声。
反感归反感,人家地头蛇,他一介白身,没有任何办法,在边沿慢慢查看,不觉就已经到了天黑。
他走到了丛林相对比较茂盛的地方。
“站住,什么人?”恶狠狠的声音朝他厉喝,接着一群十多人围住了他,他们穿着破烂,身上的衣服几乎没有一件是完整的,手持木棍和锄头,恶狠狠的盯着陈远。
西北的口音,陈远听得懂。
有种才出狼窝,又进虎穴的感觉,陈远忙赔笑道:“各位大哥,我是一个书生,来自南京,因为秋围不中,出来周游各地,增长见识的。”
为首的青年膀大腰粗,比陈远高出半个头,有些憨厚,但眼睛里露出的狠劲,让人不敢对视。
“二狗,别听他胡说,分明是狗官派来的暗探,杀了了事。”后边一个矮个子叫嚷,显然对官员厌恶极了。
陈远忙道:“这位壮士,你看,我只是一个文弱书生,我是今天才到石州的,你们肯定有暗哨对不对,你们可以找他们来问问,我没有进城过,因为他们盘查,我害怕进去出不来,不得不在外逗留,想寻机会离开石州,就遇上了你们。”
二狗审视着陈远,道:“我们是被狗官逼不得已,不能误杀无辜的人,火华,你去问问盯哨的兄弟。”
叫火华的青年立马麻溜的钻进了草丛,稀稀碎碎的,之后就没了声响。不到半柱香,又一阵稀碎的声音,火华从草丛里冒出来,到二狗耳边轻轻嘀咕。
二狗听完,放下戒备,道:“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陈远,南京人氏。”
“小书生,我们这里最近都不太平,为了兄弟们的安全,我也不能放你离开,你随我们回窑洞,等时机合适,自然会放你。”
陈远本来就是来打听情况,能到他们那里去更好,心里暗喜,表面还是装着痛苦道:“各位兄弟,我真的就是一个周游的书生,大家放心,我不会乱说的,这里太危险了,你们看,我又瘦弱,吃不得这个苦啊,求你们通融通融,放我离开吧。”
矮个子吼:“少废话,跟我们走,不听招呼,就当狗官的人杀了。”
陈远被他们押着走,一路选择丛林密的地方。西北由于常年风沙,大多是灌木丛,他们趁着夜色和丛林,遮掩行踪。
大约走了半个小时,“轰”,也不知哪里掀起的一阵巨响,接着便有巨大的刀石撞击的声音划空而来,二狗等人脸色疾变:“不好,官匪来了!”
官匪?这个称呼陈远倒是头一次听说,正要询问,却见他们咬牙切齿。
陈远抬头瞭望,只见前方十丈远的地方,几个身穿麻布长衣,腰系麻绳的十几个朝廷公差衙役,手中举着明晃晃的长刀,拥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不断的吆喝着往村寨里开进。而站在他们对面的,却是数百破衣烂衫的群众,个个腰挂柴刀,阻在了官差面前,怒目而视。
“你们这些贱民,竟敢阻止朝廷的官差执法,你们是要造反吗?!”青年大声叫嚷着。
百姓中一个青年二十余岁年纪,面目黝黑、高高壮壮,他盯着说话的那人,狠狠喷了口吐沫道:“我呸,知府是吴应德,你吴三田算什么官差。”
吴三田就是那个官差为首的青年,生的眼睛小小、面皮白净,听他讽刺,涨红脸,顿时怒道:“我虽不是知府,知府是我爹,是来协助官差办案的!你们今年的税赋还未缴纳,我们特意上门督办,你们不但不感激,反而持械围攻,实在是罪大恶极!”
一听缴税,二狗怒道:“今年的税赋,已经逼着我们交过两遍了!开春交过一道,入夏又有一道!狗官说,要防备和瓦剌打仗,税赋要比去年提高三成,村子里的每一家都是砸锅卖铁、碾子磨盘都砸了,饿着儿女凑足了钱交给官家!足足交了两次啊!可怜村子到现在,一粒谷黍都没碾出来,村里的老老少少、连刚刚出生的孩子都是整天煮桔梗,几年都没有吃过一顿饱的,现在却又来收第三道赋了。可怜我父母就是被折磨得生了病,没钱医治,活活痛死,这些狗娘养的。”
说到最后,他红了眼,手持柴刀,就要带领他们杀下去。
陈远忙拦住他。
二狗怒喝:“你干什么?”
“你是对他们痛恨,可是,你们手上拿的是什么,柴刀,锄头,他们是明晃晃的朝廷官刀,你们杀他一个,自损四五个,然后杀了官,朝廷就定你们为造反,派兵镇压,你们一个也跑不掉。”
二狗他们愣住,强制压着杀气,咬牙道:“你说的这些,我们怎么不知道,要不然早反了他狗日的了,还容得他们作威作福,可是这样下去,我们也是死路一条。那狗日的吴三田,看上了我们村里的一个姑娘,硬生生把她父母退打断,姑娘受了侮辱,跳井自尽,他丧尽天良,我们因为拿不出赋税,还有二十多乡邻关押在大牢,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哪还有我们的活路。”
陈远试探问道:“你们不去告官吗?”
“告官?”他们都嗤之以鼻。
“也不是所有官员都是黑的,太祖爷留下大诰,可以持大诰进京告御状的。”
“到底是天真的书生。”火华讥笑,“太祖爷发了大诰不假,但是能到我们寻常百姓手中?进京,层层拦截,我们还没进京,腿先断了。”
陈远默然,古往今来,能告御状的确实寥寥无几,普通民众要上达天听,微乎其微。
他突然感受到,自己已经进了火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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