奄奄黄昏后,寂寂人定初。
刘家沟西边的小土丘上,申明亭前,挤满了被召集来的村民,有些人多年之前就已搬离了刘家沟,也被提刑剑连夜召回,一时间人声嘈杂。
据说,是要举办超度法会,超度日前因公殉职的无常剑廖化吉。
“谁要超度那厮!老朽只求他没本事就赶紧滚蛋,他却不自量力,非要和水鬼拼命,日后必将引来水鬼疯狂报复,老朽绝不认同此事!”
换了新拐棍的村长站出来领头抗议。
申明亭是宗族处理家事的场所,作为头号族老,从来都只有他在上面看着下面的人叽叽喳喳,今天却被反客为主,不免有些气愤。
“村长说得对,我们不接受!”
宗族的力量被充分发挥,刘家沟的乡民们被拧成一股绳,呼喊抗议的声音响彻山林。
被夹在当中的刘二毛战战兢兢,不敢高声附和,因为他的老娘今天忽然开口质问了他,虽然没说上几句话他就昏死过去,但他总觉得,这是老天的警告。
同样神色复杂的,还有高竹镇的苏家赘婿,童生老爷今个儿天刚擦亮,就被崔济上门请走,昨晚他被家里那位任性的婆娘轰出了卧房,在客栈的大堂对付了一宿,今早收拾被褥时正好给崔济撞见——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童生老爷心里门儿清,超度廖化吉是假,借超度廖化吉永绝水鬼之患才是真,而且背后推动此事的,正是陈家,刘家沟这帮人再怎么叫,也无济于事。
只希望别出什么岔子,陈老爷要是生气,今天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没好果汁吃…
这时,赵修平和袁邱两人御剑而来,刘家沟的乡民骂起廖化吉来可谓口若悬河全无遮拦,但对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赵领剑,却有着深深的忌惮。
鬓角斑白的赵修平一身玄色道袍,衬得单薄的身体更加瘦削,一动不动的立在远处,众人看着他,仿佛就像看着庙堂里供奉的神像。
“居然是赵大人亲自主持超度大会?”
“赵大人可靠谱多了…”
众乡民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对超度廖化吉一事,似乎也不再那么抵触。
刘童生摇了摇头,嘴角似有讥讽的弧度,女儿被送去天虞山之后,他也算对修炼有了些了解,赵修平在长瓯城隍庙几十年如一日的修行,早已和香火愿力难解难分,香火愿力支持着他,他也在无形中影响着奉上愿力的人。
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隐秘联系,正是碧华道校目前的重大研究课题,她女儿的导师,正是课题组中的成员。
村长拄着拐笃笃笃的走上前去,不敢拿出长辈的姿态,问道:“赵大人,何时开始超度?”
“刘村长问我,我也只能回答,无可奉告,”赵修平目不斜视,视线的焦点推向远方,“今日主持超度大会的另有其人,我不过是来吊唁下属的。”
“吊唁下属?”村长狐疑的看着两人。
赵修平没吭声,一旁的袁邱冷笑道:“廖兄弟无亲无故,我等同僚一场,且来送他一程,这都不行么?”
袁邱的目光比他的语气还冷,村长立即咀嚼出他的言下之意:
廖化吉为了你们刘家沟的乡民奔波劳累,最后因公殉职,你们居然还编排非议他,而你身为村长族老,不仅不规劝族人,还在一旁煽风点火,你还好意思凑着张臭皮老脸过来发问?
老头就是这点不好,特喜欢发散思维,一发散思维,就觉得所有人都在针对他,少不了气急败坏。
但他不敢当着赵修平的面发作,只好强按捺住愠怒,眯着眼睛问道:“老朽总得知道,今日主持超度大会的是何人吧?”
“人来了。”赵修平淡淡说了一句,望向天边。
“抱歉,法事重要,沐浴更衣,花了点时间。”
程小乙和祝启颜先后跳下飞剑,在村长从震惊到不解再到愤怒至最后忍气吞声等一系列复杂目光的注视下,朝着下方和村长反应类似的一众乡民喊道:
“父老乡亲们!我胡汉三又回来啦!”
四下哗然。
“什么胡汉三,你特么明明叫程小乙!”
“快滚!我们不想看见你!”
“这个欠揍的小王八蛋怎么又回来了?他大舅,你别拦着我,我菜刀呢,让我剁了他!”
唾沫星子飞得老高,祝启颜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却注意到程小乙借机上前一步,将她挡在了身后。
“骂爽了吗?没骂够的抓紧时间,道爷我着急办正事儿,丑话我说在前头,待会儿办正事时谁要是敢捣乱,道爷我不介意连带着他一并超度!”
一旁的赵修平皱了皱眉,他已经了解到,这小子是为功德而来,偏还要闹个群情激愤,乡民们的抵触太过强烈,这样超度水鬼的功德,岂不是要大打折扣?
直到下方的乡民们骂得口干舌燥、字不成句,祝启颜才走到案台前,焚着香炉,开始念法诀。
赵修平恍然。
原来两人一开始就已分工明确,程小乙来抵挡群情激愤之业火,祝启颜去收获超度水鬼之功德。
“业火焚身,可没那么好受…”赵修平摇头沉吟,心中隐隐把程小乙定位成祝启颜的舔狗。
“我看他倒受用得很。”袁邱抄着双臂,饶有兴趣的盯着程小乙,仿佛污言秽语和唾沫星子,对这厮而言都是拂面春风。
“此人是散修,没准修的是什么稀奇古怪的功法,头儿,你还记得当年碧华道校那位天之骄女——”
“不记得。”
袁邱知趣儿的没再多嘴。
祝启颜仔细回忆一遍法事课上的内容,深呼吸缓解紧张的情绪,右手以指代剑,牵引挑动着香炉中氤氲的烟雾,形成一个短暂的容器,同时,左手指缝间的四张黄符各有异动:
一张飞掠至空中,散发出柔和的光,收揽身死后逸散于天地之间的天魂,是谓胎光;
一张落入案台之上牌位前的法阵内,召回被拘束于亡故之地附近的地魂,是谓爽灵;
一张直奔城隍庙,将暂且徘徊尸身之上、等待鬼使勾魂的破损人魂请来,是谓幽精。
氤氲烟雾形成的“容器”中,廖化吉的魂球已隐隐成型,祝启颜却总感觉有哪里不对。
这天地人三魂,总给她一种古怪的陌生和疏离感。
祝启颜毕竟是第一次真刀真枪主持超度法事,没有经验作为参考,只道是人魂不全或七魄未置所致。
她牢记法事课老师的话:超度的目的在于送人魂去投胎;天魂陪着走个过场,完事该散就散了;地魂留在牌位上,没有香火供奉,大概一甲子后消散;七魄依赖肉身,肉身死,则七魄散。
“希望人没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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