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然记得在那不见天日的黑暗之地,他靠着一面腐臭潮湿的土墙,眼中迷蒙醉意,眼角偶尔浮现略略诡异的光芒,面容从容安宁。
我与他并列而坐,半梦半醒之中听着他讲着昔日尘封的故事。
不知不觉我的脑袋昏昏沉沉,沉到了那人的肩头,睡了几许。
当年鸢翼的生父鸢墨尘本是东沧人狮族第一大门教——拜圣教中最末支的宗门子弟,为了接近教王的女儿沐寒烟在宗门中屡立奇功,最终一步步做成了拜圣教七玄子之一。
老教王故去,年轻的沐寒烟继任教王。
彼时,鸢墨尘爱慕沐寒烟已深,决心打下江山以奉圣主,他违抗教规带领门众血图天下。
终了,鸢氏以极其血腥和残暴的杀戮建立古庸政权统治大沧各族,沐寒烟对残暴无道的门徒鸢氏极度失望,从此避世不见世人。
鸢墨尘寻遍大沧无踪迹,最后却得到了沐寒烟嫁给巫王的消息,他五内俱焚,心神俱溃。
带着这个没有结局的故事,我再次于朔日亲提两壶好酒打开九层地牢之锁。
原本寂清的死牢当下更加空洞沉默。
那人于地下百米之深,数锻金神锁之困,道道烈焰狱火之内消失的无影无踪。
潮湿斑驳的地上散落几个青灰酒壶,其一压着一块撕裂的绸布。
我将它拾起,绸布之上字迹斑斑。
“小姑娘,可叹我鸢宁此生最开心的时光竟是在这大牢之中,今生唯愿再与你对饮佳酿,互诉心肠,当下我大业未完不得不先走一步,于圆月之日小王在阆圜断崖为你设下薄酒一桌,盼见。”
这下我才明白为何此人面对死亡如此从容,原来他从未打算过赴死,地牢之内来去自如,鸢宁此人深不可测,可他为何还要在地牢里住上半年才肯离开,选择这个时间离开又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在我陷入困惑的时候,忽然间,黑暗裂开了,光线将我的视野四分五裂,周围的一切显出粗糙的轮廓。
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我头上的青筋跳的颇欢快。
一群蓝衣官人簇拥着二个锦绣华袍的身影越来越清晰。
我与那空荡荡的牢房在这骤然通明的潮湿空间里如同被揭开帘幕的苟且男女,我的心萌受着罪恶被大白于众人的羞耻。
他站在我眼前,依然仪态巍巍,眼中却怒火腾腾。
帝皇的身侧凤冠霞帔,正是皇后桑凌子。
怒火在他眼中转瞬即逝,他凝视着我,眼神中是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极度的失望。
我一生都无法忘记那种凝视带给我的难以言述的羞耻和罪恶感。
我没有行妃子之礼,也什么都没有说,我知道无论我如何说如何做也无法洗脱放走死刑犯的罪名。
我无法解释我为何手持钥匙站在地牢之中,牢门敞开,囚犯无影无踪。更无法解释从一层到九层所有重要关口的士兵皆已昏迷不醒。
皇后的面目透着虚伪的愤怒和极力掩盖的欢喜,除掉我,后位再无威胁。
帝皇的脸上从震惊和失望漫漫化为寒霜般冰冷,声音凄然决绝。
“你放走了鸢宁,是不是....”
“鸢翼......”我无数次想象过这个画面却从未预料到原来心会是如此的难熬,每一秒的渡过,烈火烹油。
一张刀刻般轮廓俊傲的脸此时此刻犹如千军万马在他脸上呼啸,他的眼神是战场上奔腾着的嗜血猛兽,向着我凶猛袭来。
“回答孤!”
我的身体猛然一身冷汗浸渍,凝着他袭来的血眸,强装出一副坦然镇定和冷酷无情。
“是,是我,我原本就是崇安王的人,帝皇不会忘记了吧......”
我看到他握紧到颤抖的拳头青筋暴露,双眼恍然盈盈水润,不知过了多久,那些泪终然未流下来,干涸在赤红的眼底。
无法遏制的恨和怨岩浆般鼎沸倾泻于口。
“来人!沫雪卿兰放走逆臣罪无可赦,即刻押入死牢!”
令声下,他的嘴角含着最后一丝苦笑,留下似乎永恒决绝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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