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寰知道她的性子,此时必定是劝不住的,只好提着灯笼,带着她往山林中来,等找到那株远黛樱时,云兮已走得一身大汗,几次要把风氅脱掉,重寰却都不厌其烦地给她穿回去,生怕她受了凉。
可此刻她绕着那株其貌不扬的小灌木转了两圈,也没看见什么果子,正疑惑会不会是被别人抢先一步摘了去,忽然感到自身后涌来一道凌厉的掌风,未及多想,已被重寰拉过去护到怀中,与此同时,一道绯红的身影闪到那株远黛樱前,似乎从上面摘了些什么,之后又以最快的速度离去,只不过还是没能快过天枢上神,被他一把揪住了衣领。
只听他冷冷道:“拿来。”
那人一边挣扎一边喊道:“江湖规矩,谁先抢到就归谁。枉自你还是个神仙,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云兮这才看清,那是个桃花精,模样不错,还是个女体。
重寰却不管她是男是女,说的是哪门子江湖规矩,仍是冷冷道:“拿来。”
那桃花精目测重寰这种段位的神仙是她惹不起的,却还是不愿意交出果子,只把拳头攥得紧紧的。
重寰加重了语气,“拿来,快点。”声音中已透出不耐。
那桃花精满脸涨得通红,一副快哭了的样子,极不情愿地摊开那只紧紧攥着的拳头,掌心果然还躺着一粒豆大的果子。
云兮拈起来在灯笼下照了照,实在看不出它有什么特别,放到鼻尖嗅了嗅,忍不住问:“这远黛樱的果子,据说只有疗伤这一项功用,我看你的样子不像有伤,为何对它这样执着?这...看着也不很好吃的样子啊...”
那桃花精巴巴地望着她指尖的果子,带着哭腔道:“上仙真是爱说笑,谁还图它好不好吃呀,是我的闺中好友前些日子遭遇妖皇,被他伤了元神,危在旦夕,以我的修为,只能帮她勉强维持,前几日听说这片林子里有远黛樱,就想着来碰碰运气,万幸真让我找到了,我这两天天天不错眼地守着它,算着时辰想等它药效最佳时摘回去救命,谁知关键时候竟睡了过去,听到上仙说话才惊醒过来...”
云兮听了笑道:“这么说起来,它也不算你先找到的,旁边这位上神可是老早就盯上了,还给打了记号,”她说着,伸手拉了拉那株远黛樱上系着的一条幻色丝带,“真要说江湖规矩,这果子也该是我们的。”
那桃花精听她这样说,又感到她说话时气息很弱,应当也是受了重伤,知道这果子自己多半带不走了,眼泪啪嗒啪嗒便往下掉。
岂料云兮却又将那果子放回她掌中,挽住重寰的胳膊,望着他笑嘻嘻道:“不过,她既是急着用来救命的,便罢了吧,我们再去寻别的灵药就是。”
重寰见了那桃花精的样子,本也有些动容,现在听云兮这样说,又见她眸中星光璀璨,心便柔软下来,抓住那桃花精衣领的手也就松开了。
那桃花精转忧为喜,赶紧收起果子对他们一抱拳,正欲离开时,又听重寰道:“等等。”不由得心中一紧,暗道不会又反悔了吧,却只能乖乖站住。
重寰道:“你说彤蛾在这儿?”
那桃花精松了口气,毕恭毕敬地答道:“是的上神,我的好友是七日前在东川遇到他的,应该还在。”
重寰和云兮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
那桃花精说到此处,攥紧拳头道:“别让我遇上他,否则的话...”
重寰微微皱眉,捻了个诀推给她,“你不是彤蛾的对手,若再遇到他,用灵力催动此诀,本君即刻赶到。”
那桃花精倒是十分意外,原本气得铁青的脸忽然又涨红了,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云兮本来也不是真糊涂,看她那个样子,大概也就知道她的想法,意味深长地看了重寰一眼。
重寰心中好笑,你这会儿倒是又开窍了。
待辞别了那桃花精,他们便默默携手徐行,踏雪归去。路上,云兮无意间一抬头,瞥见落在重寰发间的雪花,忽然笑道:“凡人有句话,叫白首不相离,我们如今也算共白首了吧。”
重寰便也笑了,伸手拂去落在她肩头的雪花,轻声道:“我只是觉得,彤蛾在这里,对你来说是个威胁。”
云兮一愣,随即摇着头笑道:“阿玥还总说我不开窍,如今看看到底是谁在煞风景吧。”
重寰笑而不语,只携着她的手继续前行,途中闻到一阵梅香,他们便循香而去,峰回路传处,果然有株老梅开得正好,云兮直道这雪夜提着灯笼赏花,还真是别有意趣,说完就毫不客气地开始折枝,说是要多带些回去给令玥她们,可矮处的她嫌不好,高处的又够不着,亏得重寰耐心,依着她的指挥,又是蹦跶又是爬树的,神尊的形象也都顾不上了,最后才算满载而归。可快到家时,云兮忽然道走不动了,重寰眉眼间原本泛着的浅浅笑意便消散了,默默蹲下身将她背起,一步一步踏雪归去。
云兮趴在他背上,本想至少勉强支撑到家再睡,可重寰也不知是不是怕颠着她,走得实在有些慢,以至于她最后还是睡着了,手中攥着的梅枝也落了一地。
到第二日令玥他们回来时,云兮仍是高热不退,人事不省,玉衡一边把重寰传信让他带回来的金丹递给他,一边道:“你说她这是什么情况,竟然生起凡人的病来。”重寰还没说什么,令玥便道,“她现在的身子,只怕还不如个凡人呢,怎么办啊,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她可是上仙,这破军的星位,承继得本就不易,且不说天界那些居心叵测闲极无聊的,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妖魔两道,不知为何也是对她虎视眈眈,天帝那边还总透露出想让她尽快去封神台受那八十一道天雷飞升上神的意思。况且我们都知道,她的天劫快来了,可她现在这个样子,别说天劫,就是那八十一道天雷,只怕不需十道就能打得她灰飞烟灭了...再说...再说万一哪天这神魔两界又起大战,第一个冲锋陷阵的,不就是她吗?可怎么办呀。”
听了她这一番话,众人皆是沉默,只有重寰不疾不徐地喂云兮吃了金丹,才淡淡道:“你多虑了,只要我还在,必能护得她周全。”他想了想又道:“即便我不在了,也必为她安排好后面的事。”
玉衡听了这话,心中竟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不,不是前所未有,同样的感觉,在若华以身饲魔的前夜也曾有过。那时他已经觉察出若华的异样,却仍以为是自己多想了,到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万劫不复。
不行,这样的事情,不能再发生在重寰身上。
因此,他一直沉默着,直到云兮的高热退了,大家各自安顿后,才盯着重寰,十分严肃地问:“你到底怎么想的?”
重寰此时还守在云兮榻边,听了他所问,沉默许久后,缓缓道:“我打算,先把婚仪办了,全了彼此的心意,再去问问天书,天帝若实在催起来,我悄悄帮她把那八十一道天雷领了就是。至于天劫...”
玉衡听得汗毛倒竖,不待他说完便道:“上神,即便您有几十万年的修为,那天书也不是好说问就问的,至于那八十一道天雷,我知道,对您天枢上神来说不算什么,但您也很清楚过后的反噬会有多严重。好,我也知道,即便反噬,你最多也就闭关一阵子多养养,确实也不至于真的就怎么样了,可天劫呢,领过天雷,她就进阶为神了,便是天帝也不敢替她挡天劫,你去,不是找死吗?”
重寰不待他往下说,便淡淡道:“不然呢?让我眼睁睁看着她死吗?如今我真的办不到,我想和她在一起,想和她朝朝暮暮,生生死死都在一起,如此而已。”他说完,叹了口气,“凌恒,我已生执念,大概也是躲不过去这一劫了。”
玉衡一时不知用什么话来劝他,只得道:“你也不要那么悲观,或许...或许...也不至于就...”
重寰笑笑,淡淡道:“我倒是不想那么悲观,可经过这几次的事...”他说着,沉默了许久又道:“凌恒,我的感觉不太好。”
玉衡听了他这话,也沉默许久,最后轻笑一声道:“好吧,反正我们这些老怪物也已经活得够久了,就顺应天意吧。”说完便自顾自离开了。
此时,云兮朝里面翻了个身,身上盖的被子又掉下来一半,重寰无奈笑笑,伸手替她理好,之后便坐在她塌边,闭目调息,他现在要尽一切努力精进自己的修为,才有希望带她渡过这一关。
他所不知道的是,此时云兮眼角默默流出的泪,已将衾枕都沾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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