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橘色残阳染红了半壁云空，绯红色的霞光穿透稀松长青的树林，洒落一地斑驳疏影。凉风习习，引得树巅的枝丫一阵摇晃。因前几日下过雨，林荫夹道上的泥土还有些湿润。道路的尽头是一座新翻的土包，前面立着一块半人高的石碑，上镌刻着“先妣荣陈氏生母莲英之墓”、“卒于乾元二十一年九月二十六”的隶书字样。
石碑前，一炷尚未燃尽的细香插在泥土中，缕缕白烟正打圈儿盘旋升空，一堆白色圆形方孔纸钱只剩下燃烧后的灰烬。
这座正是荣生之母陈莲英的坟墓。
玉鸾神情肃穆地立在坟前，微微敛起一双弯黛，黑眸深沉伤感，一双白净素雅的千层底绣花鞋沾染了些许黄土，深秋的晚风带起翩翩白衣袂，灌进衣衫内不觉有几分清冷。
自离开夜府之后，她便立即寻专人将荣氏的遗体封棺，之后选了处好地方将其安葬。做完这一切已是第二日，却仍旧没有得到荣生的消息。
京墨依旧在领着衙门的人寻他，至今未回禀消息。
站在身后的景儿开口打破了沉默凝重的气氛，她低声开口道：“公主，若是等荣生回来，连他母亲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怕是会很难过。”
玉鸾无奈一叹，她又怎会不清楚这一点，正是因为她心头很清楚，所以才决定早些将荣氏下葬。
至少，荣生在见到荣氏的遗体之前，就还会存有希望。尽管，当希望被打破的那一刻很残忍，总好过他小小年纪便承此劫难。
“能瞒一时是一时，暂时不让他知晓。等时间一久，或许悲痛能冲淡一些。本宫已经答应荣氏，不告知荣生真相，自然不能食言。只是，荣氏说的借口也未必能行得通，荣生虽还小，却并非什么都不懂。”
还真是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
说完，她抬眸看了眼远方空中燃烧将尽的霞光，道了句：“我们赶紧回去。等会儿夜色来了，这林子的路七拐八弯，又阴森森黑魆魆的，怕是会找不着路。”
似是为了印证她的话，林子里突然响起一声异响，惊起栖息在林间的鸟雀，一时之间，鸟鸣之声起起伏伏，不绝于耳。
二人沉默不言，不多时林子再次恢复静谧。一呼一吸间，气息的吞吐之声也能听清。
景儿缩了缩脖子向四处谨慎地张望，双手环着自己手臂不停摩挲，她倒吸一口凉气，秀气眉头几乎蹙成一团，惊惶道：“公主，您方才这一说，还真有几分渗人。我们快走吧。”
看她颤栗的模样，显然是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玉鸾也不再做停留，同荣氏道了别，便转身沿着来时的小路往回走。
二人一前一后走在泥泞小道上。
天色越来越晚，月色朦胧，星光黯淡，昏暗的天光自枝叶间稀松地射下来，林间的光线也越来越暗，地上斑驳的黑影如鬼魅一般，正不安的晃动。
看着前方一片漆黑的甬道，忽地瞥见前方一团黑影，似乎还在晃动，景儿浑身一颤，抬手指着前方，战战兢兢道：“公主，那里……是什么？您说不会真有鬼吧？”
玉鸾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也瞧见了前方地面上的黑影，似乎是个人形。她脚步一顿，黑玛瑙般的瞳仁猛缩，闭着眼故作镇定的念叨：“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本宫平时虽顽劣了一些，喜欢仗势欺人，但都是形势所逼，属实不算坏人。老天爷，你可不能善恶不分。举头三尺若有神，赐我金刚不坏身。谢谢您老嘞，等本宫回去了，一定去寺里给您烧炷高香，让您吃个饱。”
说完，她睁开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定了定神，“是人是鬼，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见玉鸾抬步往黑影走去，景儿一把拉住她的手，担忧道：“公主，要不咱还是别管了，快走吧。”
“没事，小心一点就好了。你要是怕，就站在这等我，我一个人去看看。”
玉鸾安抚性地拍了拍景儿手背，随后继续往黑影小心翼翼地走去。
凉风袭来，景儿感到背后阵阵发寒，环视黑漆漆的四周，只觉毛骨悚然，再说，她一个婢女，怎么好让公主冒险。
她立即跟了上去，低声喊道：“公主，等等我……”
待走近一些后，黑影逐渐显出了真面目。
玉鸾喃喃道：“还真是个人。”
只见那人斜靠在树下，着一身丁香色暗纹锦衣，鸦青色发丝柔顺光滑如绸缎，凌乱地搭在身上，发髻微微松散。女子面上覆盖着一层净白色面纱，只余下一双紧闭的眼睛和黛色的秀眉，长睫细密微微卷翘，隐隐透露出一丝清贵高雅。
虽看不清是何面貌，但从她高挑纤瘦、骨肉匀称的身材来看，样貌应当不差。
也不知女子是昏迷还是没气了，玉鸾索性蹲下身往前一凑，这才看见女子背后中了一箭。见女子心口处隐约还有起伏，她知道对方还有气。只是，对方昏迷着，得想个方法将她唤醒。
“公……”景儿突然意识到什么，忙改口道：“小姐，你小心……”
玉鸾抬手示意她安静，思索片刻后她嘿嘿一笑，故意开口道：“居然捡了个美人儿。姑娘，要是没死就吱个声？活的卖给青楼才能赚钱，半死不活的青楼可不要。要是死了，我也好人做到底，赶明儿就叫人来把你就地埋了。不瞒你说，我今儿刚送走一位妇人，就在前面不远处，正好你们有个伴。”
“不说话？不说话就当你是……”
说着，她欲掀开女子的面纱瞧个究竟，谁知手腕被女子冰凉柔软的手及时握住，怎么也挣脱不开。
女子倏地睁开眼，那是一双极纯真无邪、秀雅不俗的瑞凤眼，瞳仁透亮得好似月色下湖面闪着的粼粼波光。方才她一直在蓄力，那些话全入了耳。
她目光直视着玉鸾，身体虽极其虚弱，但眼中隐隐流露出一丝强大的压迫感，她有气无力地吐出两个字，“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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