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青宁随便露了一手,就产生了地震般得效果。对于那些奇奇怪怪的眼神,她早在六岁那年就领教过了,所以不惊讶、不惶恐,任谁看过来,她脸上都是一派云淡风轻。牡丹杏眼含情,虽然还在十二芳菲阁里坐着,但心却好像长了脚,一直想往外跑。
下一个上场的是清荷。清荷人如其名,穿着一身荷碧色纱衣,发髻盘起,只戴一条绿丝绦,面部线条略显强硬,薄施粉黛,眉色也淡,口唇亦是浅淡的粉红色。整个人素雅纯净,娴静美好,让旁人难生亵渎之心,这样的人,不该出现在燕尔楼。
这时孟青宁周边又有人议论,声音虽小,却也清晰,“这位可是前太傅之女,薛梦白?”
“你小点声,那件事牵连甚广,你不怕掉脑袋?”
“薛小姐当时也算名动京城的才女,奈何沦落至此......”
只言片语也足够说明问题,薛梦白......又一个皇权王道的殉葬者。清荷擅古琴,十指影零乱,一曲动星河,琴声悠扬如高山急瀑倾泻而下,穿峡谷,过峭壁,势不可挡,又突然平缓,恍惚似江南烟雨蒙蒙,杨柳青青,游人衣裳湿。
孟青宁闭眼洗耳恭听,薛梦白粉唇轻启,唱了一首《重阳》。
重阳佳节今又至,独上高楼看菊花。
清芳含露花枝颤,落木萧瑟黄叶枯。
酒旗迎风自东西,江边画船笑语盈。
我自举杯空对饮,无须旁人笑我痴。
一口清泉添酡色,薄衫难抵彻夜寒,
心愁难解人消瘦,只道天凉好个秋。
一般芳使唱词,按照惯例,一曲结束便会说出诗稿作者名字,每到这个时候,台下便会沸腾。可这首诗结尾处却没说名字,只说了一个雅称“草林山人”。
“草林山人”孟青宁咂摸了一下,觉得这首诗八成是这位薛小姐所作,孟青宁心中唏嘘,但她也明白在时代的洪流中,类薛梦白者,又岂是一人。
她这厢看歌会看的逸趣横生,将军府中也是格外热闹。
寒武纪从驻地回京,先是去皇宫,觐见皇帝。齐明帝十分倚重他,自然免不了一番赏赐和褒奖,直到落日西斜,他才从宫里出来回将军府。
三位夫人都在大门外等候,大夫人白裳雪精心装扮,穿着一身日暮色罗裙,外罩墨纱,衬得她肤如凝脂,体态婀娜,十分引人注目。二夫人罗翠微穿着一身草色罗裙,外罩含烟罗,发髻高高盘起,戴着一副上好翡翠头面,两只手腕上各戴一只镯子,一金一玉,指头也没闲着,戒指戴了四枚之多。三夫人夏倚柔一向不出来走动,若不是今天将军回来,她也不愿在人前露面。她似乎对外在不甚看中,所以还穿着去年夏天的旧衣,一件半旧不新的茶色照花裙。
罗翠微见夏倚柔穿的这样随意,便道:“妹妹穿的也太素了些。”
夏倚柔浅笑道:“我不喜那些,这样穿还自在些。”
罗翠微不赞同道:“将军平日喜欢女子穿的明艳些,你这样,将军看了也不喜欢。”
这时白裳雪突然回头,眼中鄙夷一闪而过,“二妹今日打扮的这般贵气逼人,若有不知道的,还当二妹是这将军府的主母。”
罗翠微忙道:“夫人哪里的话,以夫人的气派,断然不会有让人认错的道理。”
白裳雪闻言笑道:“行了,话全被你说了,你平日穿的贵气些,也算给将军长脸。”说着她又往远处眺望,自言自语道:“这个时候了,怎么还不见人影?”
白裳雪的手段,罗翠微很清楚。当年她怀孕七月不过是偷偷吃下一碗冰酪,当天夜里便小产了,是个已经成了形的男胎。当时她又悔又恨,那白裳雪更是哭倒在将军怀里,哭诉她治家不严,不会照顾人,白白让妹妹落了胎。明明是她嘴馋乱吃东西,将军岂能不知?白裳雪偏要把罪责全揽,这才拱起了真怒。寒武纪那时的眼神,罗翠微至今想起还是一阵后怕,冰冷无情又在狂暴的边缘,好像再有一丝火星子,便能成燎原之势。
后来在她的审问下,才知当日丫鬟丹桂提着装冰酪的食盒,在御澜苑被沁芳叫住,说是大夫人赏了几朵绒花,要送一朵给她。丹桂被按在妆台上,沁芳拿着绒花在她发间比划,一朵朵的试戴,反反复复,最后挑了一朵桃红色的给她。罗翠微这才知道,原来这位看似柔弱的大夫人,才是将军府吃人不吐骨头的狠角色。
照理说这算是寒家家宴,不该外人进来,再者寒将军难得回来一次,一家人必然要说些贴心话,有外人在也不方便。但白裳雪却把白羽宁叫了来,说是想念的紧,叫她过来小住。
三个小姐妹,只有寒月芙与白羽宁相谈甚欢,寒月茉却不喜欢她装腔作势的模样,寒月璃眼中一派天真无邪,心中却警铃大作,大夫人这是等不及把人送进得过楼了。
“哒哒哒......”马蹄声响,由远至近,将军府一众家眷全都打起精神来,一人身披铠甲,身后跟着一队护卫,驾马而来。
寒月芙惊喜道:“娘亲,是爹爹,爹爹回来了!”
寒武纪驾马到将军府门前,翻身下马,全然不用门口上马石,虽人到中年,仍旧意气风发。
将军府,寒武纪就是规矩,家眷们不敢一拥而上,只在原地行礼,寒武纪没说话只简单点头,马缰往后一甩,便有亲卫接住,他则大步流星往院子里去了。
寒武纪有单独的卧房,且就在前院,白裳雪遣众人去宴厅,她则跟着寒武纪去卧房,帮他更衣。
坚硬的铠甲,像一个坚不可摧的壳,保护着柔软的内里,也让外面的人无法近身。手指触碰到这些冰冷的甲面,白裳雪都有一种寒意刺骨的感觉,这上面沾染了多少血,怕是连寒武纪自己也记不清了。
寒武纪喜欢深色,白裳雪就找出前些日子叫人新做的暗金云纹墨色锦袍帮他换上,换衣间隙,白裳雪趁势道:“今日原本是家宴,可我实在喜欢我那侄女,便叫了她来。”
寒武纪道:“你还是有意撮合他们?”
“我那侄女是个万中无一的好孩子,人也乖巧,大公子如今也大了,娶妻正好。我前些日子与御前侍郎刘大人的夫人在游园会上偶遇,听说他家长子前年就成了亲,长孙都半岁了。”
寒武纪叹道:“山儿现在这般不长进,娶了妻也是平白误人,由他去吧。”
白裳雪仍不死心道:“且让他们相处看看,或许是一桩命定的姻缘也尤未可知。”
将军府宴厅不大,但胜在布置精巧,若孟青宁在场,她一定会惊奇的发现,这个时代竟然还有转盘圆桌。不仅如此,桌边还有精巧机关,只要压下按钮,便会弹出一个抽屉,抽屉中会随机放置物品。譬如今天这种家宴便是帕子香囊之类的小物,若是战时,那抽屉里边多半会放置匕首短剑,以便击杀敌人。
寒武纪是皇帝手里的一把刀,所向披靡,所以他不需要早早站队,也不需要拉帮结派。他很清楚,一旦他的脚偏向任何一方,那他离死就不远了,所以寒家从来不接待外客,也不举办什么游园会,所以一应用具都按照日常所需布置,圆桌刚好够十人入席。
这么一大家子人,吃饭时候却无一人说话,众人细嚼慢咽,甚至喝汤时也是小口抿下。沉默的饭后,有侍女端上酒来,在场的除了寒月璃年纪小还不能饮酒,其余人都喝了,当然白羽宁也喝了,酒喝完,真正的宴会才算开始。
将军府景色宜人,众人来到一处水榭内,白裳雪早早在水中放了许多河灯,更添绮丽。一盘盘精致的菊花糕,还有各色水果,依次端到众人面前的小几上来,小几上还有早早备好的菊花,真是有意又有趣。
水榭中央,舞姬们随着乐曲摆动腰肢,身姿曼妙,水袖飘飞。众人欣赏舞姿,吃着水果糕点,时不时还要陪将军共饮。
白羽宁三杯下肚,便有些头重脚轻,一直趴在桌上,白裳雪给沁芳使了眼色,沁芳便带白羽宁下去醒酒。
但沁芳没有带白羽宁回御澜苑,而是把她带到得过楼前院的一间卧房内。白羽宁一路吹风,酒意入脑,醉的不省人事,沁芳见她没有醒的意思,便回去复命了。
沁芳没看到,她刚出了院子,就有一人开门进来,把白羽宁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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