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枫离开办公室的脚步声,渐渐远了,薛厂长呆呆的站了有一分钟的时间,然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迈步走到窗前,向外望去。他在思考着什么?或者忧虑着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说不清,道不明,甚至此刻他对自己的做法是对是错,都难以判别清楚。????
透过窗户,远外的场景是那般开阔明朗,那般深远广褒。一座座巍峨的雪山遥遥伫立,艳阳照耀下的山体上,林木幽静肃然,雪装却显得异常妖娆绚丽。雪山之侧,一望无际的雪线勾勒着茫茫草甸,这片沼泽已盛装加身,似穿戴了一件银白的裘皮大衣般华丽。????
他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九点多,到了出去给大家鼓鼓劲的时候了,积习成常,他的这一做法渐渐变成了他的习惯。于是开门向外面走去。????
他先到厂院的归楞场地,那里,电工王杰在指挥几个新人往楞垛上滚原木,每个人的身上和棉帽子上都在向上冒着一股股热气,在热气笼罩中,喊号声低沉深厚,一点也不比专业人员逊色。他没有上前,往天他看到用掐钩抬原木时还会替换一下,一展当年风采,提震队伍的士气。今天他没有过去,他想起一句老话:人老不以筋骨为能。是的,他已经度过了那个挥斥方遒、豪情喷涌的年龄。五八年他来到这里时,这里还是一个蛮荒待拓的荒山野岭,他应招而来,和许许多多的拓荒者一样,怀揣着改变自己命运和建设林区的远大梦想。用稚嫩的肩膀扛起森林采伐工的称号。爬过无数个山顶,趟过无数个雪峰。二十多年过去了,他也从人生的惶恐滩头移步至康庄大道,成为林业局的中流砥柱。林业局驻地也由原来的几间茅草房成为了一座井井有条的林城小镇。但是这些天他有些迷茫。????
他又沿着运送板方的小路进了板方加工车间,车间里,一声声尖锐的破空声冲击着耳膜,时高时低,时缓时急。那是圆锯飞速旋转时削切、撕裂圆木的声音,其中还掺杂着板方之间的撞击声。还有如旁鼓边锣一般无二的人的对话。整个车间组成一个声响的聚合体,声大的摔杯裂帛般刺耳,声小的切切私语一样婉转,此起彼伏、缠梁绕栋,连绵不绝。这种声音,一般人都会觉得厌烦,而他却发自内心的喜欢。他看见原木顷刻间被剖为板方的一幕,便想起当年工友们为他们老班长做寿材的事情来。
那是带领他们每天奋战在密林当中的人,准确点说是一位如钢铁一样的人,冲锋在前、吃苦在前的一位兄长,有一天终于倒下了,到外地大医院确诊是尿毒症。原因是长期在寒冷雪域中工作,积劳成疾得了慢性肾炎,没有引起足够重视,拖累成重疾,病入膏肓。弥留之际,痛苦万分。
那几天整个工段里的工友都停工守候在老班长身边,陪他唠嗑,为它钉制棺椁。那时剖木材用的手锯是二人抬,由两个人合力拉动,工作时一上一下或一左一右,一个人拉一个人推,轮番交替。当时几把“二人抬”同时开动,才将原木剖成板材。木匠师傅用锛子、斧头将板材再精细加工成合适的用料,榫卯连接起来,最后拼成老班长的栖身之地,那个供他长眠的木板房。
在病人奄奄一息时刻,终于赶制出来了,完成了工友们对一位可敬的森林人的离别祝愿。当时花费三天时间,可谓神速了,但是和现在圆锯的速度比起来却是天差地别,简直不能同日而语。????
他向大锯手点了点头,表示对他们工作的肯定。在这个车间里想通过语言沟通是有些困难的,对方根本听不到你在说什么,吐出的语音被车间内剖木声压制得所剩无几。薛厂长转身移步走了出去。????
不久他进了成品制作车间,这里有两种产品正在有序的加工中。纸夹板是一家大型纸业公司的订单,六十立方米,一火车皮的量,月底发货。地拖是一家饮料厂的订单,也是月底发货。并且下个月的订单也已经排满。工作量如此之多,他也暗暗高兴。改革开放、市场经济,的确给市场注入了前所未有的活力,各行各业都把目光投向“价值”开发上。利用自己手中资源,有价值的开发其“价值”,没有价值的附加其“价值”再开发,然后推广。市场上需求旺盛至极,盛况空前。这样的市场行情无疑会给林业带来各种契机,成为林业职工改变命运的福祉。想到这里,他似乎又郁闷起来,去年冬天,在这个一向朴素平淡的小镇里突然冒出了无数个万元户,拢来许多惊羡目光同时,也让小镇平静的河面上激起了一层层涟漪,而这些万元户口袋里还将越来越鼓,其中有一些人致富的办法却不太地道,另人不齿,让很多人极不服气,甚至背地里出现诋毁、谩骂声。????
薛厂长的这些不快想法一闪而过,稍纵即逝,他可不是杞人忧天的泛泛之辈,不会因一丝小小的不足使情绪深陷到不能自拔的地步。当年他接了老班长的班,带领一众人前赴后继,和很多先驱者一道开创了林业局的未来,如今他一样有信心做好市场经济的排头兵,抵御不良行为给市场竞争抹黑。他只是有一种感觉,感觉在他的生命中,永无止境的探索构成他的全部,他时刻面对的都是新的开始,和对未来的拓展。????
他走到一位新来的工人身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小伙子!怎么样?这个工作不难上手吧!”????
“真的不难!很好学,开始我还认为是木工活,现在才知道和木工活根本不搭边。”????
小伙子看着薛厂长笑嘻嘻的回答。????
薛厂长放下搭在小伙子肩膀上的手,卡在腰间。????
“那天我说了半天你都不信,干一干就明白了吧,一点技术含量也没有,就一个模子,把板方往上一放,摆好,然后开始钉钉子,钉子钉完了,纸夹板就成了。就这么简单。”????
小伙子望了望薛厂长的脸,收敛了一点笑容,脱口而出道:“简单是好事呀!”????
“说的对!简单、容易上手好处在于任何人都能做,干活的人好找。它也有弊端,科技含量低,缺乏竞争力,没有高额和持久的工资回报,还很容易被其他同行挤垮。”????
小伙子听了,不住地点头,赞同薛厂长一针见血的解释。????
“说白了,我们还停留在倒卖木材的层面上,要想获得更高的利润,必须走深加工这条路!像林业局的纤维板厂那样,有自己的品牌,才能在强者如林的森工企业中立于不败之地”????
周围的工人停下了手里的工作,静静地听着薛厂长的讲话。车间里顿时静谧下来,不再有乒乒乓乓钉钉子的声音了。????
“我们要想发展起来,绝不能粗枝大叶的靠卖原料和简单加工,一定要把眼光放长远,搞精加工、细加工,有自己的品牌,这就要靠大家对市场进行琢磨、研究。才能真正的融入市场……”????
薛厂长从来不喜欢套用官话,而是用浅显容易理解的话语,讲出了当前包装板厂的处境。大家听得明明白白,都在寻思着自己能为包装板厂做点什么。直到薛厂长已经走出车间大门了,才渐渐响起钉钉子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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